老康和他的战友们在101、102、103阵地坚守数日后,接到撤退到南温河进行休整的命令。然而这并不是换防的命令,老康他们心里都明白,离换防还有一段日子,毕竟来接防的部队目前还处于临战前的紧张备战与适应性训练中,这个他们都有过切身的体会。设想一下,一支处于和平状态的部队突然接到命令,开赴前线并不是马上就能够投入战斗的,需要有一个心理调整和队当地气象、人文地理、接管防区情况、敌对兵力部署、作战特点等等千头万绪的事情一一做好足够的充足准备。因此老康他们可谓胜利在望,快熬到头了,然而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和麻痹思想,于是在短暂休整后,老康他们又一次重新回到了前线,继续坚守他们和许许多多战友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中国每一寸血染的土地,直至接替的换防部队上来后,老康他们才真正意义的正式撤退。

  在后撤到文山州燕山铳卡休整的期间,老康他们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生命的可贵,他们每一个能够活着全身而退的人都感慨万千,每一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对于在生死战火硝烟中半年多的勇士们来说,完全没有胜利凯旋的感觉,一个个心情格外沉重,因为他们上阵地的时候,是一个整编建制的连队、一个营或者一个团,是一个师,是整个一军上万官兵,而且他们接到了撤离的命令,将离开日夜坚守的阵地,而他们是幸运的活下来的人,还有许多亲爱的战友和兄弟,却永远倒在了阵地上,他们回不来了……

  老康他们从坚守的阵地下来,撤回到了。临走的时候,老康围着燃烧的阵地走了一遍又一遍,身后的战友们都知道这位超期服役的老兵此刻的心情,谁也没有打扰他,默默地看着他一个人来来回回地走着,脸庞挂满了晶莹的泪水,嘴里喃喃自语。尽管听不清他说什么,但是都能够想得到他在说什么。当我问起他那一刻是否在和牺牲的战友们告别时,他颤抖着双肩默然点头,许久用文字告诉我:“我想对战友们说,我们要走了,还会有新的部队来接替我们,一茬接一茬的部队会一直陪伴着你们。还有我们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生死兄弟们,无论多少年,也不管相隔多遥远,我们都会永远和你们在一起,这辈子不离不弃…… ”

  在南温河休整时,已经1个多月没跟家里联系的老康,却没有像其他一下阵地的战友们立马心急地去邮局拍电报报平安,他依然是安安静静地靠在大树下,嘴里含着一根枯草,望着远山的地方,或者找一个僻静的角落,静静地坐上几个小时,战友们都知道,这位战功显赫的老班长的心依然牵挂在牺牲的战友身上,谁也不忍打扰他。最后老康还是去了邮局,他沉思了许久,该和家里说什么呢?想起来是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可是真到了要说的时候,他却不知说什么,最后就简单写了三个字:“我活着”,后来想想没说完整,就接着发了第二份电报,告诉家里:“我很好,等我回来。”

  连续拍了2份电报回家,老康此时看似宁静的外边下,其实内心也已经波澜起伏。他回想起自己参军到上前线的点点滴滴,还有那些生死一瞬间的日日夜夜,最最为自己牵肠挂肚的就是自己的父母和家中亲人了。他告诉我,自己上阵地前没告诉爸妈,只是对好朋友沈华福透露了消息。然而这样重大的事情爸妈能不知道吗?很快家里就知道了他这个儿子不仅上了战场,而且是以绝食请战的方式上了阵地。父母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感慨万千,父亲谢炳孟虽然也很揪心,但毕竟是有着二十多年军龄的老兵,他一再安慰心急如焚的母亲,其实自己心里也已经暗暗做好了儿子回不来的思想准备。母亲陈冬莲自此儿子上前线时给家里寄来的那份几乎就是“遗书”的告别信后,从那一天起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老康含泪说:“妈妈那个时候特别害怕部队或者武装部的人上门,也特别害怕收到从前线发来的信件,更别说是电报了。在我上阵地的那几个月里,那时我妈心里急啊,每天都和我那些一起参战的老乡战友家人凑在一起,为我们这些儿子祈祷平安回家……”

  说到自己的连续两份电报,老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真心话,一肚子话可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干脆就简单三个字,我活着。我以为自己说清楚了,可等我回到营地后越想越不对。活着?是什么意思啊,家里需要明明白白地知道你究竟是完好无损的一个健康人,还是缺胳膊少腿的伤残人呢。于是我立马又赶到邮局发了第二封电报,这回表述清楚了,我很好,等着我回来。对不对,意思表达清楚了,哈哈哈……”

  笑着笑着老康眼角的流水又淌了下来,他无比伤感地说:“不是打仗打傻了,而是……一种千言万语但却无法表达的情感在心里奔涌。我是活着,马上就要回去了,可是我那么多的战友和兄弟都长眠在这里啦……这种生命的领悟是多么刻骨铭心啊…… ”

  1985年7月,又是一个炎炎夏日,从山清水秀的江南到闷热潮湿的南疆边陲作战,一转眼已经整整一年了,现在老康和他的战友们终于要整建制班师回朝了,自此,南京军区一军圆满完成了赴云南老山战区轮战的作战任务,胜利凯旋啦。

  从1984年7月12日,陆军第1军在军长傅全有、政委史玉孝的率领下,出动了陆军第1师、陆军第12军36师、炮9师和军直分队,共计26624人,车辆2231台,火炮700门,步兵武器19194支,电台1539部赴老山战区轮战。7月30日全军于云南文山集结完毕,开始为期5个多月的临战训练,在加强了沈阳军区炮兵自动化指挥系统,军区辛柏林雷达2部、陆军第14军坦克连、40师红缨5导弹连并指挥边防15团后,于1984年11月30日始进入阵地。陆军第1军接替陆军第11军的防御,其中以1师、36师分别接替32师、41师作战防务,分别在老山、662.6高地,那拉地区和八里河东山地区组织防御。于1985年5月30日撤离阵地休整,6月17日至7月21日,撤回归建。

  陆军第1军整个作战,共抗住了敌22万余发炮弹袭击,打退了敌9次营团规模、102次连以下规模的反扑和袭扰,完成了上级赋予的3次出击作战任务,拔掉了敌28个据点,毁伤敌火炮128门,军车95台,缴获了部分武器装备、弹药器材。消耗85毫米以上炮弹近34万余发,战损火炮17门。沉重打击了敌嚣张气焰。有力支援配合了柬泰抗越斗争,全面锻炼提高了部队在热带山岳丛林地作战能力,以小的代价换取了大的胜利,圆满完成了轮战任务。

  在为期6个月的作战时间里,一军广大参战指战员不畏艰险,英勇顽强,经过浴血奋战,取得了重大胜利,全军壮烈牺牲的官兵共398名。在整个老山作战中,全军部队没有丢失一个阵地,没有一个人开小差,没有一个人畏缩不前,没有一个人当俘虏,没有一个人违犯军纪。先后打退了越军两次团规模、四次营规模、一百多次连以下规模的反扑和袭扰,牢牢守住了阵地;并进行广泛出击,拔除了越军28个据点,共歼敌5200多名,毁伤敌火炮128门,军车65辆,缴获枪炮112门(支)和大批军用物资,圆满完成了上级赋予的保家卫国的战斗任务,打出了国威军威。

  战后,老康所在的陆军一军一师步兵第一团被昆明军区记集体一等功,荣获得“一等功臣团”荣誉锦旗;军委授予该团6连“英雄硬六连”荣誉称号,授予9连班长黄仲虎“战斗英雄”荣誉称号;昆明军区授予该团9连“攻坚英雄连”荣誉称号,授予5连战士鲁灿新、6连排长林祖武烈士“战斗英雄”荣誉称号,授予2营炮兵连见习排长朱勇烈士“智勇双全的炮兵排长”荣誉称号。那句响彻整个八十年代,在中国大地产生过巨大影响的壮烈口号“亏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正是老康和他的战友们用青春热血和年轻的生命喊出的时代最强音!

  回首往事,老康不止一次激情奔涌,他饱含热泪告诉我:“在1·15战役中,我们一个排总共15名干部战士,牺牲了8个,我们班5个人牺牲了3个,1人受伤,最后真正走下阵地的只有我。参战一年,我们连配属4、5、6连参加防御和出击拔点作战任务,15人牺牲,其中我们排8人。一年下来,我坚守过145号、101号、1O2号、103号等5个阵地,共毙死毙伤敌军10多人。虽然我完好无损地活着回来了,还被授予了一等功臣等很多荣誉。我知道在那些鲜花和荣耀面前,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光荣永远属于我的一军一师一团,属于我的二营机枪连,属于所有走上战场的战友们,属于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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