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奎勇等待这个机会,等了整整五年。这五年的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梦想着能够有朝一日带领一支队伍,回老家为惨死的父亲报仇。

但是革命工作先公后私,这点大道理他还是懂得的。革命尚未成功,小日本还很猖狂,他怎么好意思向上级提及个人的私人恩怨,所以,只好把深仇大恨,暂埋心底。

天可怜见,小日本在雁寇山一带有所行动,团部派他回乡驻防,这真是天赐良机,他想:“这莫非不是父亲在阴曹显灵护佑,他才能够在战场上屡次大难不死,而此次又能如愿以偿带兵回乡,这一切在冥冥之中似有天定!”

当苏奎勇把队伍驻扎在村外寺庙,带着两个勤务兵回家的时候,他久别的媳妇曾桂兰,也就是小花正在院子里喂鸡。

曾桂花又羞又惧地看了一下眼前这个一身八路军装的汉子,怯怯地问:“你……你找谁?”

五年时间过去了,苏奎勇沧桑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如今又是一身戎装,小花认不出来他也算正常。

而更让苏奎勇难以相信的是,眼前这位农家媳妇,难道真的是他的妻子小花不成?他还记得五年前他离家投军的时候,小花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五年过去了,小花模样大变,出落得十分标致水灵,虽然粗布寒衣,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亭亭玉立的小家碧玉风范。

苏奎勇试探地问了句:“你是……你是小花吧?我是奎勇。”

小花定眼细看,眼前的汉子可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夜思日想,整整五年未见面的丈夫苏奎勇么?

她嘴巴张得大大的,两只脚定在院子里再也迈不动步子,手里喂鸡的谷子洒了一地……

苏家的土坯房内,一盏油灯燃得正旺,“啪”的一声,灯芯结了一个明亮的灯花。

苏奎勇的母亲坐在上位,奎勇夫妻俩一左一右陪坐着。桌子上摆了几碗农家菜,有白菜、有豆腐、有淹萝卜条,有苏奎勇带回来的腊肉和鱼罐头,还有一瓶小花从村东头刘徐老汉那里打回来的老酒。

儿子回来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没有缺胳膊少腿,而且混出息了,手下好几百人,老母亲自然老泪纵横,喜不自禁,不停地给儿子倒酒、加菜。

小花也多年没有见到丈夫了,丈夫当年走的时候,她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小姑娘。如今丈夫回来了,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只拿眼睛时不时暗暗睃他。

奎勇给母亲加了块腊肉:“娘,您尝尝这个,我特意从部队给您带过来的,这是我们缴获小日本的战利品。”接着,又把打开的鱼罐头推到小花跟前:“你也尝尝!”

老母亲心疼地看着儿子:“菩萨保佑,你总算平安回来了。”

苏奎勇望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猛然跪下:“妈,儿子……儿子不孝,这些年,我不在家,苦了您和小花了。”

说到动情处,小花也暗暗落泪。老母亲抚摸着儿子的头:“快起来,起来,娘不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正当一家三口深夜畅叙离别之情思念之苦的时候,突然门外勤务兵一声报告传来:“报告营长,门外有人送来一封信!”

苏奎勇一愣,问道:“送信的人呢?”勤务兵:“放下信就走了,说您看了信自然明白!”

借着煤油灯微弱的灯光,赵奎勇拆开了那位不速之客的信函:

谨拜苏营长阁下:

听说苏营长为国从军,荣归故里,劳苦功高,荣耀之极,兄弟闻讯,欣喜之至,特诚邀兄台高抬贵足,惠顾雁寇山小酌几杯,聊表敬意,并赠黄金千两,以供军中开支。往日恩怨,事出有因,还望明察。若执意不容,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如要报仇,我赵二虎也不是孬种,山上也有枪子儿大刀片子恭候!

兄弟赵二虎敬上!

原来,苏奎勇带兵回乡的事,早已传遍整个山下的红螺村,雁寇山上的小喽啰探听到消息,想到过去的仇怨苏奎勇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于是立即飞报山寨大当家的赵二虎知晓。

赵二虎闻讯,也是吃了一惊,但他也不是个怂胞软蛋,不然也不可能坐上雁寇山的头把交椅,况且雁寇山上有枪有炮,这些年在他的领导下,抢夺了不少地主富豪的家当财物,现在可以说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更不比以前景象,可谓是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所以即使苏奎勇是正规部队,但是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凭借自己多年经营和雁寇山有利地形,他苏奎勇胆敢来袭,赵二虎也来者不拒,绝不会甘心伸头就戮。

于是,他修书一封,差人送下山去,来他个先礼后兵。

如果苏奎勇肯买他这个面子,那么他自当破财免灾,把山上的财物不吝相赠;如果这个还乡的营长不识抬举,那就真刀真枪地干上一仗,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苏奎勇五年前离家从军,对于赵二虎这个当下响当当的人物并不知晓,也不清楚他已经子承父业上位成为雁寇山匪的新一届话事人。但从来信中,他也瞧出了端倪,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苏奎勇问道:“娘,这个赵二虎,是个什么人物?”

母亲答道:“你走之后,村里的无赖们传闻说,雁寇山的土匪内讧,赵二虎用计杀死了原来二当家的刀疤龙,自己子承父业,成了新头头。不过赵二虎做了雁寇山的大当家,倒不像他爹赵天龙那么恶,他只抢劫地主、富农、村霸,对平民老百姓却秋毫无犯,这些年也没有再进村子里乱作非为,也算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苏奎勇恨恨地站起身来:“好一个子承父业,正要找这帮土匪算账,他倒自己先找上门了!他想子承父业,我倒要他父债子还!”

小花见状,劝又不敢劝,说又不敢说,只眼巴巴地望着怒发冲冠的丈夫,又望望一旁的婆婆,生怕刚回家的丈夫再一去不还了。

婆婆懂得儿媳妇的心思,他何尝不想儿子平平安安的,于是就一把扯住他说:“奎勇,娘哪也不许你去,你不许上雁寇山,这么些年了,我们心也淡了,怨也消了,你回来比什么都好,娘什么也不图了。”

苏奎勇望着母亲和媳妇两对四只哀求的眼睛,悠悠地说:“娘,我听您的,这回哪也不去了,留下来陪着您!”

可是,第二天黎明时分,苏奎勇在还是集结队伍,上了雁寇山。

曾桂花在房间低声抽泣着,她的丈夫,只陪了她一个晚上,又离她而去了。可她知道,这是丈夫的心头大恨,她不舍,但她也不拦。因为她知道拦也没用。

据村子里老一辈的人说,那天,他们都听见雁寇山上的机关枪、冲锋枪、手榴弹、山炮、迫击炮突突哒哒、哒哒突突,在山谷中在密林里响了整整一天一夜。

而当雁寇山一切又复归于平静之后,小花的丈夫,苏奎勇,却再也没有回来。更为奇怪的是,他的尸体,虽然在雁寇山上寻找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找到。如今苏家的墓地,苏奎勇的墓碑后还是一座空坟。

另外还有一具没有找到的,是雁寇山上大当家的赵二虎的尸体。

老人们说,他们的尸体都沉入了凤栖湖底,因为据他们说,当天看到很多具尸体从山顶被打落到湖里,“嘭”的一声,迸溅起一个个老大老大的水花儿。

这也是为什么多年以后,苏凯风总喜欢一个人来到凤栖湖畔,对着深不可测的湖水凝望发呆的原因。

“雁寇仙山高又高,虎踞蟒盘多鬼魈,湖底老龙夜夜哭,多少英魂曾埋骨。”他想,也许,如童谣中所唱的那样,姥爷的尸体真的就深埋在了湖底。

也许,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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