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您还好吗?您知道吗,年三十的晚上,当万家团圆的时候,我却只能对着墙上的您发呆。透过酒杯里晃动的酒红,我看到了您如花的笑脸,我的泪滴缓缓流入杯中。

妈,您走后的那个秋天,我驱车来到了南京水西门外的古城墙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闪着您当佣人的情景。一条大辫子,两只水壶,在清晨是阳光下步履匆匆。当一声吆喝传来,您颤抖地应答着,愕然的脸上满是惊恐,小碎步一溜烟消失了。我不由地加快了步伐,追逐您的背影,可是却什么也没有。

当父亲随百万大军集结江对岸的时候,您已无奈地准备跟随东家去那个陌生的海岛,幸好被赶到的家人截下,您的苦日子才过完了。回到家乡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您苦涩的脸上重新绽放花蕊,您的春天来啦。

妈,尽管您和爸爸的婚姻带着那个时代深深的烙印,但却充满了传奇的温馨。当我问起你们俩认识的过程时,爸爸爽朗地笑着说:“我的一张照片寄回家却成了征婚照,而最后家里帮我选中的就是你妈。”

我好奇地望着您,可您却笑眯眯地对我点点头说:“嗯,我在学堂读书,是你当先生的大伯相中了我。我被领到你爸的家里,和墙上你爸的照片订了婚,这就是一辈子……”

妈,爸告诉我,当年您在长辈带领下赶到驻守南京的爸爸军营,却扑了空,爸已随部队“宜将剩勇追穷寇”了。于是您无怨无悔返回家乡等待爸爸的归来,这一等就是三年。您这个未过门的儿媳,默默替拼杀疆场的爸爸照料愈发老迈的双亲,给了他最大的宽慰,从此,您在爸爸的心里扎下了根。

三年后当您终于与爸爸在他偏僻的台海边完婚后不久,又因为部队要准备打仗,一级战备,您又返回了家乡,无怨无悔地等侯爸爸,又是两年间。

妈,成为一名军人的妻子是您一辈子的荣耀,更是一辈子的守望。您在艰苦的岁月里,独自咬牙把我们子女带大。吃了多少苦,忍受了多少孤独,爸心里最清楚,我们儿女也都知道。只不过再苦再累您也扛过来了,因为您懂得军人妻子的分量有多重。

好不容易把我们哥俩拉扯大,却遇上国家抵御外敌。于是您像当年送爸爸出征执行任务一样,一个接一个把我们哥俩全都送进了军营,让我们像爸爸一样成为一名军人,而您却强忍着寂寞和思念,在风雨中熬白了头。

终于,我们陆续回到您和爸爸身边,好日子开始了,可是您和爸爸却都老啦。当爸爸身体越来越差的时候,原本一身毛病的您却用您一贯的坚韧挺立在爸爸面前,为他遮风挡雨,给了饱受病魔缠身的爸爸最大的安慰。

我总是看见一个个日落黄昏的时候,您推着轮椅里的爸爸在夕阳的余晖下散步。一个个东方既白的清晨,您揉着红肿的眼睛,围在爸爸床前,把最后的大爱都无私地给了您一生钟爱的爸爸,让爸爸不带遗憾地离去。

妈,自从爸爸走了以后您的魂也跟着一起走了,您的世界也坍塌了。从此,您总是沉默寡言,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您一天天望着窗外发呆,终于您也走了,去追随爸爸的足迹。唉……这就是我苦命的妈妈啊。

妈,儿时我不懂事,老是惹您生气,给您添麻烦。长大了我离家千万里,您孤独地守候着镜框里除您以外都是军人的我们,把军人妻子,军人母亲的荣誉镌刻在骨髓里,直到车祸重伤依然不让通知我们远在万水千山之外的儿子,直到我们收到电报后才知道您有多么伟大坚强。妈您知道吗?当我手捧电报时,忍不住当众放声痛哭。当我和哥哥陆续赶回家的时候,在医院病榻边,身穿海空军军服一起向您行军礼时,一再告诉自己不哭的我们,硬是无言地把泪流淌在肚子里。哥说:“妈,儿子不孝,您养我长大报国,我为您养老送终。”我说:“妈,儿子不会让您失望的,等我回来。”

是的,等我们回家,还您一个合家团圆的的好年景,儿子已经在军旅淬炼成钢,尤其懂得感恩有您和爸爸的意义,就让儿子们兑现对您、对爸爸的承诺吧,或许,这才是对您、对爸爸最好的报答。然而让我遗憾的是,因为爸爸战争年代积累的创伤,晚年身体每况愈下。而您却在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忍受着爸爸病魔带来的痛苦,硬是关掉了家,与爸爸一起住进了老年康复院,把最后的余温化作阳光,挥洒在爸爸的身上,温暖着他的心扉。

妈呀,您就这么匆匆忙忙一生而过,儿子始终不敢忘记许下的诺言,千方百计让您和爸爸过几天舒坦的好日子,可怜就这点愿望竟也无法圆满。看着您二老一天天衰老和病痛,直到撒手人寰,那种心痛的感受实在是难以言表,您把弓着背,迈着小碎步的背影留给了我,留在了我生命的心际里,每每想起我都禁不住泪流满面,不能抑制。

妈,转眼您已经走了四年多了。您没给我更多孝敬的机会就远走了,我不想背负着不孝儿子的骂名,我宁愿相信您依然活着,活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您……从来没有走。

妈,当年您生我时,正遇上自然灾害,您冒着大出血的生命危险,不顾医生警告,坚持生下了我。剪断的是我血肉相连的脐带,剪不断的是此生永远的母子骨肉情深。尽管我从一出生就是苦命的人,您没有奶水,我就是喝米汤长大的。然而母子连心,我敬爱的母亲啊,您用生命换来我的今天。

妈,您离开我的时候,我望着您越来越空洞的目光,心如刀绞却欲哭无泪,眼睁睁看着您缓缓闭上了眼。您的离去,剪断的是您与我生命的纽带,剪不断的却是生生不息的赓续涌动,这是我生命的悲哀。从此我们母子天各一方,隔空遥望。您保佑儿子幸福安康,儿子祈祷您在天之灵岁岁年年,天长地久。

妈,您一生都在付出,总是觉得没有照顾好爸爸,没有尽可能多的给于我们。您就是故乡老屋里那盏油灯,熬尽了自己的灯捻子,燃烧了自己全部的能量,临了还感到还有很多亏欠爸爸的地方,听的我一次次泪湿衣襟,不能自止。

妈您在的时候儿子很少夸奖和赞美您,也没有常把孝敬挂在嘴边。不是儿子不懂事,因为您在的时候家就是我温馨的港湾。累了烦了回家您一句“回来啦?吃饭没?”就是幸福的暖流流淌过全身。如今,妈您不在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体验。从此再也没人像您那样一声声喊我乳名了,再没人催我早点回家好好休息了,忽然觉得我的世界被什么掏空了,心里总是空唠唠的。

妈妈在世,家就是我的无时不刻的牵挂和念想。妈妈没了,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让它随风而逝,回到您和爸爸日思夜想的故乡吧,那里是您二老魂归故里的安身之处。妈您知道啦?自打您走了以后,梦见您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您在的时候许多时候老觉得您唠叨不停的烦人,可是没有您的日子里,那些幸福的唠叨却愈发显得格外亲切。回去往日时光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停留的时光也愈发长久,不忍归来。

小时候,妈妈的双膝就是我的天梯,拉着妈妈的裤腿我学会了站立和行走。长大后,妈妈的双肩就是我的依靠,靠着她我学会了独立与从容。离家时,妈妈的双手就是我的牵引,牵着她我历经了风吹和雨打。回家时,妈妈的笑脸就是我的全部,望着她就像暖阳下的婴儿,容易睡着。而今妈妈没了,我去哪儿去寻找我依赖了一生的那个天梯,那个依靠,那个牵引,我的全部没了……妈,您就这么走了吗?您一走我的世界也跟着变了,我成了没妈疼爱的人。就像窗外大树根下随风飘荡的小草,在大树倒了以后无依无靠地晃动着,这一刻我对母爱如天、母爱似海有了深刻的醒悟,因为我的天塌了,我的海快要枯竭了。

妈,您走了以后,我变得不爱笑了。好像没有什么能够让我最舒心的快乐起来,即使笑也是苦涩的笑。我常常暗自问自己,一个乐不起出来的人,他的心里还会觉得苦吗?他的苦乐余生是否意味着又一个年轮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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