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下午三点光景。

  红红的太阳落进西边大山里。天空的云彩多起来。一朵朵白云、一块块黑云在天空中比赛似的飘移。山背后斜射出来的阳光照在黑云朵白云朵上,给云朵镶上一条条灿烂的金边。

  菜花急步往家走,心头的那些烦恼虽然让梯田里金色菜花那灼热的火焰烧得无影无踪,但一想到爸爸,一想到徐凤霞给姚向东的那封信,脑海里似乎飘来了一块厚厚的云。

  虽说想开了,虽说心里命令自己不去想徐凤霞的那封给向东的信,但菜花心里有些失落。

  她步子跨得更大。她知道妈妈、小妹在家等着自己回去。去向东那里送葡萄,这是妈妈的主意,也是自己的决定。可是……菜花想好了,不能让妈妈知道自己与向东没有见上面,更不能让妈妈知道半路上杀出个徐凤霞,那样妈妈会伤心的。

  菜花擦擦眼角和脸庞的泪痕,轻松地吸了一口浓浓的菜花香气,打起了十八分精神,快到家门口不远处的路口,竟然哼起了《毛主席来到咱农庄》那首歌。歌声越唱越响亮: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黄,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千家万户齐欢笑呀,好像那春雷响四方。

  菜花唱到这里,拐了个小弯,走上通往自家大门的鹅卵石小路。

  她要把欢乐的歌声带给妈妈。她要让妈妈知道自己与向东好,让妈妈有盼头。想到这里,她把音调提高了八度:

       毛主席来到咱们村,

        跟咱们农民来谈心。

   细问咱生活怎么样呀,

       又问咱亩产多少斤?

   ……

  菜花边高着嗓门唱歌,边大着步子往自家门前走。她要让母亲在屋里听到自己欢乐的歌声。母亲听到这高昂欢快的歌声,不但知道菜花回来了,而且还知道菜花高高兴兴地回来了。自从爸爸出事走了,妈妈这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妈妈自己心里知道。父亲走了,丢下了自己姐妹仨。一个比一个小。妈妈能从阴影中走出来,完全是姐妹仨撑着妈妈。姐妹仨如花似玉,虽然各有各的个性,但都挺懂事对妈妈百依百顺,让妈妈看到希望。再多的不顺心,再多的烦心事儿也只能塞进心窝里。此刻,菜花估计妈妈在屋里一定听到了自己的歌声,一定会从堂屋里奔出来,穿过菜园子中间那条小道,到菜园门口迎接自己。

  菜花快到菜园子门口,停住歌声,抬起头的同时,听到堂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菜花也没看清楚谁,就大着嗓门喊道:“妈!我回来了!”

  “姐!菜花!”迎面从堂屋里走出一个时髦的年轻女子,大着嗓门边喊边从菜园子中间小路一路小跑冲到菜园子栅栏门口,呼啦一声,拉开栅栏门,伸手拉住菜花的胳膊使劲地晃来晃去,激动地说,“姐,听妈说你昨天去向东哥宿舍送葡萄,今天打个电话让你早点回来。”

  菜花站定,仔细一瞧,喜出望外。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二妹子桃花。

  菜花明白了,母亲让自己早点回家,原来是给自己一个惊喜。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妹子桃花。一晃快三年了。朱卫国跟桃花去深圳闯荡,心里一直挂念着。年年盼他俩回鱼头村过年,年年都盼到一封让人失望的来信。信中总是说,深圳那个地方忙,忙得请不到假回家乡看看。

  菜花打量着桃花。眼前的桃花可不是那年从山村小路上走出去时的那个样子了。头发烫了大波浪,穿着花格子绿黄相间的连衣裙,颈项里有一条细细的项链,在云隙中透出来的阳光照映下闪烁着金色的光泽。再看看脚上的塑料凉鞋,鞋跟有四五厘米厚。桃花洋气了,桃花像盛开的桃花。妹妹变了,菜花心里很清楚,南方开放,深圳靠近香港,学香港爱穿戴打扮。菜花有些看不习惯,但桃花在自己的眼里洋气多了,漂亮多了。菜花拉住桃花的双手,赞叹道:“桃花,怎么去了一趟深圳,变得这么好看呀!”

  “姐,深圳都是这样!”桃花笑嘻嘻地说,“开始卫国哥让我穿连衣裙,连衣裙买了几个月,我都不敢穿。后来看人家都穿连衣裙,我才穿上连衣裙,和卫国哥逛了一趟商场,你猜怎样?”

  “怎样?”菜花有些急切地问。

  “卫国哥又买了两件不同颜色的连衣裙。深圳那里的女人们流行穿连衣裙。”桃花说着,朝菜园子一指说,“姐,你看谁来了?”

  “卫国!”桃花拉着姐的手走进菜园子,朝朱卫国迎上去。

  在菜园子小路的中间,大家全停住步子。朱卫国有些不好意思朝菜花笑笑,轻轻地喊了一声:“姐!你好!”

  “回来啦!怎么这么早回家啦!”菜花朝朱卫国笑笑,主动握住朱卫国的手,轻轻地一晃松开后说,“卫国,在深圳都好吧?”

  “好!都好!”朱卫国看到菜花,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到深圳去闯荡,当时带着菜花的妹子桃花有点私奔的感觉。

  其实,这几年生活的挫折和磨难让菜花越来越成熟。对当年朱卫国带着妹子桃花去深圳闯荡越来越理解。对眼前的朱卫国,菜花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看着眼前精神抖擞的朱卫国,菜花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显现出来朱卫国哥哥朱爱国的形象。在这喜气洋洋的气氛里,朱爱国的形象只在菜花的脑海里闪现了一瞬间。菜花把目光落在朱卫国身上。

  朱卫国这次从深圳回来帅气多了,也精神多了。古人早已说过,人靠衣服马靠鞍。自己的妹子桃花,从头到脚,一身的洋气。要是走到大街上自己见到,不一定能立马认出来。眼前的朱卫国,虽然出去时穿着一身干净的确良,戴着一顶麦秆草编的草帽,脚上穿着解放鞋,脱不了山里青年人的土气。但现在眼前的朱卫国,一身笔挺的咖啡色西装,扎了一根红碎花的领带。特别是脚上那双大头皮鞋,锃亮锃亮的,脚前好像装两把小圆镜子似的。头发不像以前,乱糟糟地盖住额头。眼前的朱卫国头发有点发亮,梳着三七分头。这三年到深圳,可能是南风吹多了,脸皮有点黢黑,但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帅气中又带着一抹温柔。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好复杂!像是各种气质的混合,但从那些温柔和帅气中,又透出他特有的自信和坚强的毅力。

  菜花把目光从朱卫国身上收回来,有些心疼、抱怨地对妹妹说:“桃花,你和卫国从深圳回来,怎么不写信?”

  “临时决定的。”朱卫国在桃花引导下,与菜花并肩往堂屋走过去,边走边说,“深圳打工很顺利。那里活儿多,只要肯吃苦,遍地都是钱。刚去两年多,我和桃花在建筑工地给人家打工。今年,我们自己当工头,承包了一个小建筑项目。”

  桃花扭过头,有意自豪地对菜花说:“姐,卫国自己当包工头。”

  朱卫国有些谦逊地说:“当个大的打工仔!这不,和桃花回家乡招些工人。”

  菜花听了,感到朱卫国的身上散发着当年朱爱国那种敢追求的胆量和气魄。也许这兄弟俩出身在支书家庭,有天生的闯劲。想到这里,菜花用手抹眼角。

  卫国、菜花和桃花还未进堂屋门,妈妈少香,少香屁股后面跟着杏花迎了上来。

  妈妈腰上扎着兰花格子围裙,手臂上戴着护袖,一脸喜气洋洋地望着跨进门槛的菜花,两手在围裙上擦擦,诧异地问:“菜花,你妹桃花和卫国回来你知道?”

  “不知道呀!你打电话没说,瞒我呢!”菜花说着,笑眯眯地盯着妈妈屁股后面淘气的杏花:“杏花,帮妈烧火啦?”

  “没有。”杏花朝妈妈埋怨地瞥了一眼说,“卫国和桃花姐回来,妈妈灶上灶下忙得团团转,我插不上手。”

  菜花目光盯着妈妈堆满笑容的脸庞解释说:“我把葡萄送到向东宿舍,他正准备随领导下乡调研。我把葡萄放下后,就坐中班车回来了。回来后忙着备课,还没有来得及跟你细说。”

  妈妈掸掸围裙上的草屑:“我说让你早点回来,本来是给你个惊喜。想不到你接到电话就回家了。你妹桃花、卫国刚到家里喝了杯茶,还未聊上两句,你那‘麦苗儿青青菜花黄’的歌声就从山坡竹林里飘过来了。桃花、杏花耳朵灵光,说是姐菜花回来了。果然是你。”

  “桃花和卫国是临时回家招工。谁也没说。”菜花放下手中的蓝布挎包,拉开长条板凳,指着长条桌上的葡萄对卫国和桃花说:“卫国,你俩是远客,快坐!”

  “坐下吃葡萄!”胡少香张罗着给大家倒茶。胡少香一边倒茶,一边瞅了杏花一眼:“杏花,快去把淘米箩里的那串葡萄也拿过来。”

  杏花扭头就往厨房跑。菜花眼疾手快,拽住杏花的胳膊说:“桌子上有两串葡萄,够吃。你快招呼姐姐桃花和姐夫坐。”

  话音刚落,桃花嗔怪地瞥了眼菜花说:“姐,我们还没有结婚呢!”

  菜花一听,知道自己称呼卫国是杏花的姐夫,这姐夫叫早了些。

  菜花感到有些唐突,朝卫国笑笑,朝桃花挤挤眼。菜花以为桃花和卫国在深圳那边很开放,想当然地认为:既然两人结伴去了深圳,已经三年多了,还能不结婚?其实,菜花有些想当然了。想想自己与向东走到这一步了,还冒出一个徐凤霞。男女之间的事儿谁说得清?菜花没有想下去。桃花、卫国回来了,那是高兴的事儿。自己也从向东那回来。妈妈少香此刻心情可想而知。

  菜花看到桃花、卫国坐下后,也靠着桃花身边坐下来,随手拎起桌上一串红彤彤发紫的葡萄串,连撕下几个小串,摆到桃花和卫国面前说:“吃葡萄,先吃葡萄。”

  杏花也坐下来。妈妈到厨房里去了,边走边说:“我去打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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