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一路鸣着刺耳的喇叭声,穿过松江大桥,开上通往松江镇的土石路,山道不平,不时会有些小坑。土路依山而修,时而弯弯曲曲,时而上坡下坡,长途汽车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

  菜花目光盯着窗外的山景。

  山里的汽车道由石块和泥土铺成。沿着高高的山坡蜿蜒向前。陵阳县城通往松江镇,一路是山山相连,层峦叠嶂。汽车道顺着山势前行。山道弯弯,弯弯相扣,绕来绕去,而且坑坑洼洼,破烂不堪。公路上除了骡子,马车,就是独轮车。偶尔有辆长途汽车通过,一路上坡下坡,不停地鸣着喇叭,引得路边的骡子和马声嘶力竭地叫唤。骡子的叫唤、汽车的喇叭声伴着独轮车吃力的“吱呀、吱呀”的撕裂声传向大山的沟沟壑壑,引来大山深处高高低低的回声。

  钱菜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玻璃窗半拉开着,阵阵的山风伴着晚季菜花的清香飘进车厢里。菜花嗅着窗外飘进来的淡淡的清香气,目光盯着窗外不断变换着的美丽山景,心里透亮多了。她似乎忘了徐凤霞写给姚向东的那封信,似乎忘记了那废纸篓里纸团上姚向东犹豫不决的杂乱留言。这些留言全扔进了废纸篓,看来向东哥心里也在左右为难。自己应该谅解他。这些事儿怎么去想姚向东也不过分。人家女孩子怎么会给你向东写上这么肉麻的信?你姚向东如果平时直截了当地说你的心里有菜花,人家女孩子也不会那么冒昧地给你向东写信。

  当然,你向东有你的难处。菜花想到向东对自己这些年的好,要说报天坑救命之恩也应该报了。自己也应该为向东哥着想。菜花想到这里,感到世界上男女之间的事儿最说不清楚了。自己与向东本来干兄妹相称,挺自然的。可向东哥偏要处处为自己着想。让自己到镇上读中学,为朱爱国犯事费了那么多周折。特别自己的父亲因油田突发事故走了,向东哥几乎把我菜花的家当成他向东自己的家了。这些年,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倒霉。大学没考上,向东在县里给自己安排地方复读。还请了县里有经验的老师开了不少次小灶。但自己复读后还是没参加高考。向东心里比我菜花还急,想着法子安慰我。应该说向东哥是把心都掏出来了。他是出自内心地用爱来温暖我菜花的。我菜花心里明白:自己是山里妹子,又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正式工作。人家向东是重庆师范学院的高才生,是县城里的官儿,两人的条件差着好大一截子。我菜花心里清楚,他向东哥真心诚意地向我示爱,说到底,还是在感恩。他向东这是要报答我父女龙山天坑的救命之恩,这是要报答我菜花在血液急缺时主动献血的救命之恩。我菜花可不能接受,不能让向东哥为报恩而以身相许。再说,门不当,户不对,菜花一直婉拒。但最终菜花经不起向东哥猛烈的爱情攻势,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幸福地品尝着向东哥的热烈爱。现在,向东哥有了新情况,也许这个徐凤霞不好对付,也许出于工作的反复权衡,向东哥下不了决心。

  他心中早已有一朵山野里的菜花,但现在面前的这朵城里的玫瑰,看来他是无法拒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要不然,他不会在废纸篓里丢下那么多的废纸团。我菜花感激向东哥,我菜花这些日子也爱着向东哥。爱,意味着想着对方。想到这里,菜花觉得自己的留言是对的。

  菜花轻松地叹了口气。

  长途汽车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山石土路上,左右摇摆,有时一跳一跳地前进。菜花虽然震得有些腰酸背痛,但她想着向东哥给自己甜蜜的爱和无私的帮助,心里满足了。上午看到徐凤霞的信,一时的不愉快全抛到脑后去了。她似乎自己把自己解脱了。自己的干哥有幸福的事儿,自己应该高兴才是。菜花忘记了不愉快,虽然被汽车颠簸得腰酸背疼,但她似乎感觉不到似的,目光眺视着窗外初夏美丽的山景。

  菜花的目光透过车窗,满眼尽是山,尽是绿色,仿佛进入了山的王国,绿色的海洋。远处,连绵不绝的山群一个接着一个,就像一片片绿色的毛毡铺向无际的天边。近处,墨绿翠绿的马尾松郁郁葱葱。

  村民们沿着山坡巧夺天工修筑的梯田一片连着一片。山路边一条条淙淙流淌的小溪,在阳光下泛起白色的光亮。这些小溪流是从深山的里面流淌出来的,犹如绿色的毛毯裹着银色绸带,潺潺流水声时高时低,就像轻音乐灌进车厢里。

  远处是隐隐起伏的山群。蓝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莲花般的云朵。近处,山腰间的层层梯田,梯田里的油菜花烂漫盛开,满眼的金黄色尽染山野。汽车通过的山道,山坡上山脚下的层层梯田里油菜花在灿烂的阳光下恣意绽放。满眼望去,满山坡的金黄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像金色的颜料尽染漫山的光华,似天边的云锦飘落在遍野绿色的山间。

  看着山上山下梯田里的油菜花,菜花有些入迷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窗外一块一块黄绿相间层次分明的挂毯。阳光下的片片油菜花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油菜花是奔放的。山风吹过,涌起一股一股金色的波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过来一波又一波的亮光。梯田里的菜花,清新、自由,沁人心脾的香气与热烈、灿烂、无以言表的色彩调和成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把钱菜花脑海里的烦恼烧得精光。菜花随着颠簸不停的长途汽车穿梭在浓浓的油菜花香弥漫的山野,思绪回到了儿时的鱼头村。

  家里的四周是小片小片的竹林。竹林间是大小不一的山地。每到初夏时节,山地里油菜花开了。油菜花在山路旁、竹林间露出灿烂的笑脸,微风一吹,层层翻滚美丽极了。菜花回忆着童年幸福的时刻。

  早晨的阳光洒遍了山野,爸爸和妈妈总是带着自己和两个妹妹在油菜花地里玩起捉迷藏,弄得一家人满身满脸的金黄色,搅得菜花地里浓郁的清香飘向黑鱼湖,飘向霁雨成烟、山野朦胧的深山密林里。菜花望着移动着的梯田里黄色的波浪,似乎看到一家人欢快地在油菜花海洋里奔跑,爸爸、妈妈、桃花、杏花欢乐的笑脸在花丛中时隐时现。

  突然,紧靠山路边的梯田里的油菜花丛中飞起了一只漂亮的山鸡。山鸡扑棱艳丽的翅膀迎着东边的太阳飞过去,落到另一片梯田的花海里。看到山鸡,钱菜花想起了自己慈祥的父亲。记得自己十岁那年,也是初夏,也是这阳光灿烂的早晨,父亲和母亲带着姐妹仨来到菜园后山坡上的一大片油菜花地里。油菜花正在相继开放着,碧绿秆子上的朵朵油菜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迎风初绽,欢乐地摇曳着。

  妈妈对我们姐妹仨说:“看,谁能把花朵上那蚕豆粒大小的小黑点找出来?”

  “我知道那是……”我的手朝不远处的花簇一指,话还未说完,妹妹桃花脱口抢过话头:“那是苍蝇!看趴在花丛上!”

  爸爸妈妈哄然大笑,我也忍不住笑着拉起桃花的小手,指指趴在花苞上的蜜蜂说:“是蜜蜂,不是苍蝇!”

  桃花小,分不出蜜蜂和苍蝇,跟在大人后面傻笑。

  爸爸声音高了些,指着从花苞上飞起来的蜜蜂,边笑边说:“看,蜜蜂在采蜜呢!”

  妈妈拍拍桃花衣袖上沾着的金黄色的花粉说:“桃花,你听到嗡嗡声了吗?”

  “听到了。”

  “嗡嗡叫的就是蜜蜂。”

  “那不一定。苍蝇也会有叫声。”桃花性格耿直,喜欢认死理。有时遇到做错的事儿,就是心里服,嘴上也不认错。菜花心里清楚,自己这姐妹仨,虽然年纪不大,但性格早已看得出来。自己性格倔强,但心地软,能认理儿,遇事儿只要想下去,总会想得开。但也有想不开的时候,那就是得多想别人。自己不怕吃亏吃苦,但心里不忍亏了别人。桃花嘴犟,得理不饶人。只有小妹杏花,温顺听话,像父母的跟屁虫似的。

  爸爸知道桃花,赶紧打圆场说:“也有苍蝇会飞到菜地里的。但那几只绕着花苞飞的真的是蜜蜂。”

  那天上午,爸爸竟然出人意料地从油菜窝里逮了一只硕大的山鸡。

  中午,全家人吃了一顿美美的山鸡炖鲜笋。

  想到这里,钱菜花眼前的油菜花丛中变幻出父亲钱正南的笑脸。

  父亲的笑脸红扑扑的,脸上的笑容像梯田里的金色油菜花。

  不知何时,长途汽车在鱼头村站停靠下来。钱菜花从座椅下抽出篾篮子,走下汽车。她的眼角湿润了,脸颊上有泪痕,菜花用右手揉揉眼角,轻轻地擦拭着脸腮上的泪痕。

  菜花想念父亲。

  菜花望着远处的公交车,拎着篾篮,大步急切地朝自家屋子走去。

  第二天,向东把长途电话打到松林小学。办公室里有人,说不上话。向东聪明,说周六来学校考察危房,其实是要当面给自己解释徐凤霞的事。下午两点,妈妈打电话让菜花回家早点。菜花不知什么事儿,请了假朝鱼头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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