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厅北墙一溜木板隔开的小电话间,共有六个电话间。每个隔间的小门上标上大红的数字。从左往右,共六号。

  姚向东把目光从长途电话营业员窗口落到这排小电话间上。不时从营业员窗口传来叫号声,不时有人匆匆地走到所叫号码的电话间旁,拉开小门,急切地走进电话间。姚向东低头看看手中的红牌牌,上面印着六。他几乎是竖起耳朵,等待叫号。

  姚向东掂掂手中的印着阿拉伯数字的六号牌,心里虽然乱极了,但想想六字号牌,心头缓缓地得到了一些安慰。六字,好吉祥的数字,六六大顺,但愿菜花能听得进自己的解释,但愿菜花能消除那难以想象的误解。

  “六号!听电话!”长途电话营业员高着嗓门喊。

  姚向东把号牌凑到眼前,扫视了一下,把号牌塞进上衣口袋,大着嗓门应道:“来啦!”说着匆匆地往六号电话间走去。

  姚向东拉开小门,抬腿跨进六号小电话亭,轻轻地把小门掩上,扣上闩子,然后取下挂在墙壁上的电话听筒,激动地对着话筒喊:“喂!喂!喂!”

  “喂!听见吗?”

  “听得见!”

  “菜花!我是向东呀!对不起呀!昨天一早跟随刘副书记去基层乡镇调研,到晚上才回到宿舍。让你扑空了。你送来的葡萄都尝到了,又鲜又甜……”姚向东先套起了近乎。他早已想好了,只要和菜花通上电话,先说上一大堆客套话,让菜花感受到自己的热情,然后再解释。电话解释不清楚,周六亲自到鱼头村去解释。谁知,话才打开匣子,对方打断了自己的话:“喂!你找谁呀?”

  “什么?你不是钱菜花老师?你是谁呀?”

  “我是教导主任周网年!”

  “周主任!”

  “对!周主任!”

  “你咋不说清楚呢?”

  “你也没有让我说呀。”

  “噢!对不起!”姚向东轻轻地嘘了口气,冷静下来说,“周主任,听错了,对不起!麻烦找一下钱菜花老师!”

  “对不起!钱菜花老师正在上课。”

  “我这长途电话挺难打的,能不能……”

  “你是谁?”

  “我是姚向东!钱菜花的干哥哥!”

  “噢!明白了!”周网年主任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等一下,我去代她上课,换她来听电话。”

  周网年主任听明白了。这个姚向东是菜花父女从天坑里救出来的那个松江镇上的帅小伙子。现在出息了,读了大学,听说还当上了官。对了,听菜花说,这帅小伙子怪有良心的,正在主动跟菜花搞对象。学校里危房要修,没钱。托钱菜花找的就是这个姚副主任。这官虽不算大,但整天跟在县长、县委书记屁股后头转,权大着呢!想到学校的危房改造,周网年主任搁下电话筒,几乎一路小跑来到二(一)班教室门口。周主任在教室门口站定后,见钱菜花正在讲台上领读。周主任抬手朝菜花示意。

  钱菜花正在讲台上给同学们领读课文,眼睛的余光瞄了门口一下,见是周主任,心中一愣:正在上课,周主任找我有啥急事?钱菜花赶紧把课本往讲台上一搁,朝同学们微笑道:“停一下!”说着走向教室门。

  钱菜花往教室门口走,周主任往讲台跑。两人快擦肩时,周主任轻声地说:“钱老师!你的长途电话。”

  “长途电话?”钱老师停住步子,疑惑地问。

  “去了不就知道啦!”周主任走到讲台,拿起书,扭头对钱老师狡黠地笑笑说,“他来的!快去接呀!”

  钱老师明白了。她知道一定是姚向东看到自己的留言了。一定是他打来的。菜花想不去接电话,接了挺尴尬的。姚向东怎么解释她不管,但自己说什么呀!恩情归恩情,人家谈个女的,也不能说什么呀!再说,从信上可以看出来,是那女的追姚向东。虽然向东向自己山盟海誓,但我们俩又没有把婚约订下来。现在社会开放了,婚姻自由了。菜花知道,向东是自己的大哥哥,虽是干哥哥,但比亲哥哥还亲。他越是向自己表白,自己心里越是过意不去。这长途电话,有时信号不灵光,解释不清楚,也说不清楚呀。但菜花转念一想,不去接电话,姚向东肯定会误会,以为我看到徐凤霞给他来信,自己吃醋了。姚向东这么早打来长途电话,心里肯定更加着急。再说,周主任要是知道我不去接电话,他要问起来,我怎么解释呀!周主任知道我和姚向东的亲密关系。想到这里,钱菜花一溜小跑,穿过长满巴根草的平坦操场,来到教师办公室门口。

  教师办公室大门口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树干很高,枝繁叶茂。早晨的太阳照在绿碧碧的树枝叶片上,泛起晶莹的光泽。往东伸展的大枝丫,高过办公室屋顶,覆盖着半个办公室。最高处的枝丫上有一糠筛大的喜鹊窝。早晨的阳光灿灿地闪亮着。三五只花白喜鹊绕着大槐树轻松地飞过来,飞过去,留下一片叽叽喳喳欢快的叫声。

  钱菜花在大槐树下站立下来,轻轻地舒了几口气。她想冷静一下。

  昨天兴致勃勃地去陵阳城里给向东送新采摘的葡萄,谁知无意中看到了徐凤霞写给向东的信。她想不到,她做梦都想不到,怎么会是这样。她不相信向东会变心,但信在那里,凤霞信中的爱慕之心跃然纸上。再说,纸篓里那些揉成的纸团,可以看到向东到了感情的十字路口。他没有明确拒绝徐凤霞,也许他无法拒绝,也许他像对待自己的情感一样,他开不了口。

  钱菜花自从看到那封徐凤霞写给向东的信后,说心里不烦那是假话。菜花的心里像打碎了一只五味瓶子,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

  她生在山窝窝里,天坑、黑鱼湖、鱼头村的山坡山岗是她常去的地方。城里的乾坤大着呢!她摸不着边呀。心里烦,心里难受。但她单纯,心胸宽。她当时留言时就想好了,离开向东。她和向东是门不当户不对,强扭的瓜不甜。但想归想,这些年与向东相处,向东的形象已经在菜花的心里烙上了印记。这不是一天两天说抹去就能抹去的。

  菜花心里烦,烦得头昏脑涨。昨天是昏昏沉沉地往回赶路,但总算平安地回到鱼头村。

  钱菜花心里急,额头上急出了一层汗。她抬手撸撸额头上的汗珠,镇静地轻轻咳了两声,大步跨上办公室的三级砖砌台阶,迈进办公室,直往全校唯一的一部电话机走过去。

  几位正在改作业的老师朝钱菜花笑笑点点头。大家心照不宣,这电话是县城里的官儿打来的。这是钱菜花老师的干哥哥。说是干哥哥,其实就是钱老师的男朋友。大家脸上狡黠的笑容让钱菜花心里很难受。钱菜花想好了,她不想把心中的不愉快和同事们分享。她故作轻松地拎起话筒,大着嗓门:“喂!你是谁?”

  “向东哥呀!”

  “向东哥,你好!”

  “这么早打长途电话,有什么急事吧?”

  姚向东从听筒里听得出来,菜花的语气里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的味儿。菜花的声音似乎很自然,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难受。他赶紧对着话筒把自己想好的一段开场白,噼噼啪啪地一句连着一句说出来。

  菜花不说话,只是不停地重复三个字:“知道了!知道了!”

  话筒里传来姚向东一连串的问话:“信你都看到了?”

  “你千万别着急呀!你听我解释。你知道徐凤霞为什么给我写信吗?”

  菜花沉默。

  “你送来的葡萄是妈妈菜地里长的吗?好甜好鲜。”

  “你那天什么时候离开宿舍的呀?”

  “你怎么把我宿舍的钥匙丢下来啦?”

  “你心里难受,你听我慢慢说。你知道我的处境吗?”

  菜花仍然沉默。

  同事们看到钱菜花老师握着听筒,只是听,不说话,有些纳闷,但不便问,只是埋头改作业。

  办公室里静静的。只有听筒里传来叽叽喳喳的话语。但钱菜花用手掌捂住了听筒,只有菜花自己听得清楚。

  “菜花,你说话呀!”

  菜花急了,脱口轻声轻气地说道:“这里是办公室!”

  姚向东一听全明白了。钱菜花在办公室里接电话,教师办公室都是同事,说话不方便。怪不得菜花老是沉默。看来只有周末去一趟鱼头村,这事儿不当菜花面说,没法说得清。姚向东想到前些日子菜花提到过学校危房改造的事,灵机一动说:“菜花!周末我去松林小学,看看危房,你让周主任陪我看看。”

  听到向东提到危房改造的事,菜花赶快给自己解围:“向东哥!我代表周主任谢谢你!”说完,把电话挂了。

  钱菜花快步往外走,大家显然没有听出个所以然,但知道钱菜花与姚向东的那层关系,都会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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