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向东手上的信笺在簌簌抖动。

  姚向东的嘴唇无法控制地在微微颤动。他的目光在满是湿印的信笺上移动。

  向东哥:今天来看你,不巧,听门卫说你下乡了。妈妈带来几串刚摘下来的葡萄。葡萄放在搪瓷脸盆里,很鲜很甜的。打扫卫生时,以为是你妹子写的来信,就想当然地看了。以为妹子请你办什么事,我想看一下,顺便帮她办。谁知是个不熟悉的人写的,打搅了,请你理解。

  想帮你把纸篓里的半篓纸团倒掉,怕有秘密,展开一个纸团一看,还真有秘密。纸团没有倒掉,你自己处理。但我这里说几句,都是心里话。

  向东哥,虽然我和父亲从天坑底救了你,但你一直对我们一家,尤其是对我无微不至地关心。我的心里永远记着呢。但这里我要说一句:爱是不能用来感恩的。请你相信菜花,我永远都是你的好妹子,把我忘了吧!

  我在山里当个民办教师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和妈妈在一起,和小妹杏花在一起,我感到幸福。以后,乡下有事找你,你能帮忙我就很高兴了。

  相信缘分!

  菜花读到这里,姚向东声音哽咽了,泪水像决了堤似的从眼眶里往外流。滚烫的泪水像蚯蚓似的爬满了脸腮,不停地滚落到信笺上,又从信笺上散落到地上。知道了,一切都知道了。姚向东后悔不已,为什么不把这封徐凤霞的来信收藏起来,为什么不把那写了揉成团的纸及时处理掉。自己爱菜花的心虽然没有变,但徐凤霞的来信可是事实,这事儿是需要时间来处理的。现在怎么办,怎么向菜花解释,怎么来安抚菜花那颗刚刚温暖的心。

  姚向东的脑海里就像汽油桶里丢了一根点燃的火柴棍,轰地燃烧起来,整个脑子里都快爆炸了。一边是菜花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虽然信中言语是那么平静,但将心比心,此刻的菜花心里不跟刀绞似的难受才怪呢!一边是徐凤霞,怎么了结,是个十分棘手的事儿,任何简单粗暴都会伤了徐凤霞那颗单纯炽热的心。这需要时间。

  刹那间,姚向东似乎又掉进了天坑,掉进了爱情的天坑。

  屋里静静的,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响声。

  日光灯柔和的光亮堂堂的。镇流器像蜂鸣器发出咝咝咝的声响。

  姚向东恨不得现在就当面给菜花解释,但菜花早已回到了鱼头村。

  不要说乡下的电话难打通,就是打通了,山野里黑灯瞎火的,菜花那插了刀的心头上肯定难以忍耐。别看信上说得这么平和,这事摆在谁的心上能不难过。她不会接电话,就是接电话,电话里也说不清呀!

  直接与徐凤霞摊牌,但这个时候也开不了口。何况,上午刘立平副书记刚说到自己与徐凤霞的事,其实就是挑明了。这么晚了,找到刘副书记,让刘副书记下不了台?让徐凤霞没面子?姚向东面对着这么棘手的事儿,急得直搓手掌,束手无策。

  姚向东望着桌上皱巴巴的泪水打湿了的信笺。信笺上相信缘分四个字映入他的眼帘。他情不自禁地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相信缘分!相信缘分!

  姚向东默默地重复着“相信缘分”这四个字,脑子似乎清醒了些。他突然感到自己虽然是个大学生,是县政府办公室的小领导,但处理事儿似乎还不如菜花。菜花这四个字说得在理:相信缘分!自己只要心里有菜花,只要真心地爱着菜花,让时间来抚平菜花心灵上的创伤,让缘分来催开幸福的情花。想归想,菜花怎么离开宿舍,怎么坐上公共汽车回到鱼头村的,菜花心中的痛苦姚向东此时此刻尚无法想象出来。

  夜幕拉得严严实实,窗外到处黑洞洞的。

  起风了,一阵一阵的风儿吹进宿舍里,把办公桌上的那页信笺吹落到地上。姚向东赶紧把信笺从地上捡起来,走到窗户前,抬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空,紧紧关上窗户。他傻愣愣地伫立在窗户前,目光盯着黑沉沉的窗外,眼前出现了菜花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他的心里一阵绞痛,抬手拍打自己的胸脯,嘴里喃喃自责:都怪我!怪我!

  窗外,黑乎乎的夜空中一道闪电把篮球场的投篮板、路灯杆,还有花圃里的花花草草瞬间照得十分清晰,但一刹那间又消弭在锅底般的夜空中。

  一声炸雷之后,狂风卷着暴雨哗啦啦地直往下泻。姚向东蒙蒙傻傻地站在窗前,目光凝视着玻璃窗外风雨交加的夜空,心里担忧:菜花把钥匙丢下走了。菜花看到凤霞的来信,她心里肯定不是个滋味,凭她倔脾气,肯定上午就离开陵阳城回鱼头村了。她这一走,那心头的创伤何时才能熨平?姚向东心里像针刺似的。望着窗外呼呼吼叫的狂风,听着哗啦啦的雨声,姚向东在心里祈祷:但愿菜花是乘坐的中午班车。要是赶上中午的那班车,晚饭前肯定到鱼头村了。要是赶不上中午的班车,坐晚班车,此刻肯定会遇上大风大雨了。唉!姚向东懊悔、担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姚向东自我安慰,想什么也没有用,只能指望老天爷保佑菜花。

  好人有好报。姚向东心里盘算好了。明天一上班,先给松林小学挂个长途电话。电话说不清,但先得了解菜花是怎么回去的,只要人安全到家,只要没有遇上晚上的狂风暴雨,以后的事儿好说。到了周六,啥事不安排,赶到鱼头村去,当面向菜花说清楚。自己心里没有鬼,自己心里真心诚意爱着菜花,没有什么事情说不清楚。再说,天大的事儿还比掉进天坑里危险呀!自己当年不是被钱正南、钱菜花救上来了吗?现在算是遇上大麻烦,但再大的麻烦也没有掉进天坑里的麻烦大。

  不过,此刻的姚向东心里清楚,虽然不是掉进龙山天坑那样生死攸关,但这次掉进了感情的天坑,左右为难,说白了,左右不是人。

  姚向东在雷声雨声风声中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担心着菜花。菜花知道凤霞的事儿,肯定是晴天霹雳,肯定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尽管她的留言说得那么轻松,但菜花是个争强好面子的人,她心里一定很难过,她是倔强脾气,她会把这些难受闷在自己的心里。这些日子自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才把菜花的心温暖过来,现在凤霞这封信比冰水还冷。菜花一定是昏昏沉沉地丢下钥匙,昏昏沉沉地离开机关大院,昏昏沉沉地坐上山区的公共汽车回鱼头村。这一路要走街串巷,要坐公共汽车,要走一大截山路,菜花心事重重的,会不会……

  姚向东担着心思,久久不能入睡。

  他盼着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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