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阳县委办公室与松林小学相隔几十里山路。虽然山道弯弯,但有一条土石公路,花上一个多小时从鱼头村就能到达陵阳县城。姚向东工作很忙,前个月主任调到陵阳县委组织部去工作,姚向东这个副主任当上了县委办公室的“主持”,虽然心里思念着钱菜花,但工作忙得团团转,一直抽不开身去鱼头村看钱菜花。思念只能留在信笺上。

  钱菜花在小学当民办教师,倒不怎么忙,母亲胡少香一个人种地还要操持家务,一有空闲她得帮母亲做些农活和家务,有时星期天去陵阳县城看姚向东,不巧的时候姚向东因跟县里领导下乡或去上面开会还见不上面,不但见不上面,还进不了姚向东宿舍的门。

  通信成了两人感情联系的纽带。两人有一个共同的兴奋点。只要送报纸的来了,手上工作再忙,也要看看报纸里夹着的来信中有没有自己熟悉的字迹。

  一天上午,钱菜花上完第二节课,刚走到办公室门口,教导主任周网年大着嗓门喊:“钱菜花!”

  “来了!来了!”钱菜花赶紧跨进办公室,径直走到教导主任桌前。

  周主任手里拿着一封信,在钱菜花面前晃了晃。钱菜花瞅了一眼,落款是一排鲜红的印刷体,印刷体字下方写着内详。钱菜花心里一阵兴奋,她知道这是姚向东的来信。

  周主任把信递到钱菜花手里,诧异地问:“钱老师,你有朋友在县里?”

  钱菜花接过周主任递来的信点点头说:“我哥哥!”

  “没听说你有哥哥呀?”周主任诧异的目光盯着钱菜花泛起红晕的脸腮。

  “干哥哥!”钱菜花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刚放下手里的粉笔盒和课本,周主任跟了过来:“干哥哥在县委办公室当秘书?”

  “是办公室副主任!”钱菜花一提到姚向东,心里总是有些自豪感。

  “副主任,除了主任就是副主任,你干哥不简单!”周主任若有所思地问菜花,“你干哥跟主任关系铁不铁?”

  “没有主任。前些日子,他们的主任升官调走了。”钱菜花把手上的粉笔灰掸了掸说,“他的同事叫他‘主持’。不知道‘主持’是什么官?”

  周主任哈哈大笑说:“主持就是县委办公室的代理一把手。有权!”

  “菜花,松林小学的校舍你是知道的,这么破旧。我们校长、老师都怕过夏天。夏天气候变化大,一刮起大风,打雷下雨,大家的心就吊起来了。什么时候干哥回松林时,把他领过来看看。”周主任想得很实惠,既然是菜花的干哥,他看到干妹子学校这么破旧,他这个县官不可能不管。

  钱菜花连连点头。周主任一走开,菜花就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抽出信笺,咣当一声,一把钥匙掉到办公桌的玻璃台板上。菜花拿起玻璃台板上的钥匙,仔细瞅了一眼,心里想,寄把钥匙干什么?菜花展开信笺,姚向东那熟悉的字体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花妹:您好!

  来信收到。知道你来到陵阳,摸了门锁返回,心里很不是滋味。来回颠簸几个小时,水没有喝上一口,实在抱歉。

  这些日子,全国都忙着改革开放,变化可大呢。特别是邓小平主席在深圳画了一个圈后,那里高楼大厦平地起,一片生机勃勃,气象万新。我们县城也改革开放了,都忙起来了。

  我这个办公室副主任,又是个主持,忙得屁股不沾凳子,请你一定要理解。今随信寄来一把我宿舍的钥匙。有空来陵阳时不至于摸门锁。

  ……

  想念您,菜花!

  向干妈问好!

                                  向东

      1985 年仲夏读完姚向东的来信,菜花两个指头捏着那把钥匙,目光扫过来扫过去,心里的思念升腾起来。她没有想到姚向东想得这么周到,专门给自己寄来了他宿舍的钥匙。宿舍的钥匙寄给自己,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家人似的。想到这里,钱菜花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浑身感到燥热。她把钥匙收好,决定周末有时间就去县城,就是见不到干哥哥,至少能到他宿舍,帮他把宿舍卫生搞搞。钱菜花想得很朴实,自己文化不高,帮不了向东什么大忙。他信中说了很多的国家大事,县里的大事,自己虽然似懂非懂,但知道这些大事儿都是为老百姓好,都是想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向东在忙着,自己作为他的心上人,也要尽点儿力。帮他把宿舍打扫打扫,这可是自己的强项。再说,爱一个人,只要尽力就是爱。做不了大事,干点小事,尽到自己的力就是对向东的爱。

  当晚,菜花写了一封回信,第二天上班路过村里的邮箱,轻轻地投了进去。

  这些日子,繁杂的办公室工作让姚向东忙得焦头烂额,但读到菜花那朴实无华,充满思念的来信后,心中的烦恼总能得到抚慰,焦躁的心情总会慢慢平静下来。

  想不到,好景不长,这种平静被慢慢打破了。

  其实,几个月前姚向东准备去公共汽车站接菜花,约好上午去看电影。刚走到篮球场上,碰到了徐凤霞。姚向东知道徐凤霞是个漂亮直率的姑娘,文采在办公室也能算得上一支笔,关键是听说她父亲是个大官,但不知道在哪儿当官,心里没有底,遇事不敢驳徐凤霞的面子。但姚向东做梦都没有想到徐凤霞这么直爽,竟然约自己去看《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这部电影。姚向东看看风风火火的徐凤霞,想想自己上午就是约菜花去看这部电影,心里一着急,虽然话说得有些婉转,但还是留了一道缝,说是有机会陪她去看。谁知这个徐凤霞竟然把姚向东打马虎眼的承诺当了真。过了些日子,当办公室无人时,徐凤霞一个人来到姚向东办公室,以送审稿子的名义与姚向东聊起来。

  临走时,丢下两张电影票说:“周末晚上六点半,电影院里见!”

  姚向东拿起电影票,站起身,正要找理由推迟,谁知徐凤霞已经风风火火地跨出了主任办公室的门。姚向东捏着两张电影票,手里像捧了一颗炸弹似的,愣站在那里好久。他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想起了已经跟钱菜花挑明的恋爱关系,这种情况下,又和自己办公室的部下徐凤霞双双去看电影,万一被熟人撞见了,自己就是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楚,何况自己的心里装着菜花呢。姚向东的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不知如何是好。不去赴约,说不定就把徐凤霞给得罪了。且不说她是办公室的笔杆子,得罪了徐凤霞,这工作开展起来没有那么顺手。再说,她的父亲还是一个不小的官儿,自己还是个“主持”,正在这节骨眼上,想到这里,姚向东长长地叹了口气,收起了电影票。

  那天晚上,姚向东硬着头皮提心吊胆地去电影院陪徐凤霞看了那部《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电影。姚向东已经陪菜花看过这部电影。这部电影情节复杂,故事感人,而且悬念迭起,但坐在徐凤霞身边的姚向东提不起半点兴趣,他的心里想得太多太多,心脏的搏动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剧烈。他想起陪钱菜花看这部电影时,自己的手在黑暗中碰到菜花的手,两只手刹那间就紧紧地握在一起,浑身顿时像过电似的。此刻的姚向东规规矩矩地将两手交叉放在胸前,目光紧紧地盯着正前方的银幕,胸窝里、胳肢窝渗出了汗,明显感到有些黏湿湿的。

  徐凤霞不时地说起电影里的事儿。姚向东只有一个字:嗯!

  两人在黑暗的电影大厅里很守规矩地看完了《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其实,徐凤霞主动地约姚向东来看电影,尤其是看《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她是看看姚向东对自己什么态度,心中有没有自己。在日常工作中,姚向东对自己挺关照的。特别是对自己给领导写的讲话,姚向东在办公室召开的会议上,总是表扬多。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人家凤霞姑娘从大学分来才一年多,文章写得很上手,大家都要向徐凤霞学习。每当听到姚向东主持说到这句话时,徐凤霞的心里总是暖洋洋的。徐凤霞最感到温暖的是姚向东主持提到自己的名字,总是不提姓,直接说“凤霞”二字,这让徐凤霞感到特别亲切。

  徐凤霞羡慕姚向东的才华,也喜欢姚向东那帅小伙子的身材。她特别喜欢姚向东的文笔,清新流畅,看问题不转弯抹角,给人一种旗帜鲜明的直感。直率也是徐凤霞的性格,徐凤霞的心里暗暗地有了姚向东的位置。

  徐凤霞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分到县委办公室。由于是文秘工作,而且主要写信息上报,写领导讲话稿,姚向东是分管文秘工作的副主任,两人接触越来越频繁。日久生情,徐凤霞对姚向东的好感不断升温,这一点姚向东已经隐隐地感受到了。但姚向东没有朝男女关系上去想。他毕竟来自大山深处的松江古镇,虽然读了几年大学,但那时刚刚“文革”结束,一切还都在条条框框里行事,见不到什么新鲜的事。他想当然地认为,徐凤霞作为自己的部下,对她的顶头上司敬重一点,关心一点,这是人之常情。他还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往歪里想。

  再说,那时自己的心中只有钱菜花的位置。他深深地爱着自己恩人钱菜花,而那些年,那些日子,菜花遭受磨难的心灵创伤最需要抚慰。

  姚向东怀着感恩的心,把自己每一点温暖都洒到钱菜花的心坎上。姚向东做到了,并且是不动声色地做到了。钱菜花感受到了姚向东的这份爱。当那天在松江边的公园里,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姚向东一直担心菜花拒绝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那天回到新分的宿舍,啃着菜花带来的胡少香刚从自家菜园旁的桃树上摘下的甜桃,心里舒服极了,心里也平静多了。

  谁知这种平静被徐凤霞突如其来的举动打破了。虽然只是陪徐凤霞看了一场电影,但姚向东的心里像平静的千溪湖上刮起了不大不小的风,风吹得平静的千溪湖面上有了浪花。当然,这种紧张感姚向东也会自我安慰。现在改革开放了,男女相处开放多了。跳舞到处可以看到,不但县里有舞厅,有些小年轻还拿着手提收录机,在广场上放舞乐,跳交谊舞,跳拉丁舞,跳说不出名字的舞。男男女女手拉着手走在街上一点也不害羞。穿衣服更是开放了,蓝灰色的海洋不见了,姑娘穿起了连衣裙,烫起了各种风格的发型,连自己那天去陪菜花看电影,都特意穿上了 T 恤。想到这些,姚向东感觉到陪自己的女部下看场电影,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再说,一场电影,黑乎乎的大厅里一坐一个多小时,始终都是规规矩矩的,自己对得起自己的心上人菜花。

  徐凤霞看完电影后,对姚向东更是油然而起一种特别的钦佩感。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姚向东一动不动,君子风度,值得爱。徐凤霞认准了自己没有爱错。

  徐凤霞心里有了姚向东,她决定一直爱下去。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