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二赖子无计可施的时候,不远处的山道上忽然传来了雨打沙滩般啪啪作响的急促马蹄声。他定眼一望,在丛林掩映下的曲折蜿蜒山道上,一支马队时隐时现,一路狂奔下山而来。

虽然二赖子看不清人脸,但却是马蹄如风,烟尘四溅,千蹄腾尘浪,直冲入云霄。

等马队稍稍靠近,二赖子透过树丛定眼一看,其中最前面的一人纵马扬鞭,一只眼睛上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显然是个独眼龙。当马队在他面前飞奔而过的时候,二赖子看到那个“独眼龙”长相奇丑,脸上有一道子刀疤从左眼角一直划到右下巴,格外明显。

这时,二赖子想起村里人闲聊时提起的话头儿,雁寇山上有一窝土匪,当家的叫赵天龙,此人相貌堂堂,一身好武艺,常以当年的梁山好汉“玉麒麟”卢俊义自命,而且百步穿杨枪法极准,山上的飞禽走兽遇着他就没有活着逃掉小命的。二当家的诨号刀疤龙,每次下山总是他当先锋打头阵,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尤其是最爱奸淫妇女好色如命,山上的土匪数他最恶最坏。

想到那一张狰狞的丑脸,那一道长长的刀疤,二赖子突然感到大事不妙,土匪下山了!人在性命攸关之际,小宇宙往往会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强大能量,二赖子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生出一股神力,猛地一下把胳膊从洞口里扯了出来,然后像射出的一颗子弹一样向山下窜去,并且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

说他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点也不夸张。

二赖子抄着近道儿,一溜烟儿跑到村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边跑边喊:“快,快……快跑……都快跑!土匪来了……土匪来了……”

像一块石头突然投入如镜一样平静的湖面,安静的小山村,一下子沸腾起来了。

苏铁山立即从门槛上蹿了起来,把烟袋锅在门框上快速磕了几下,插在裤腰带上,然后走到小院门口伸出脑袋左右望了望,胡同口闲聊的人已经都逃进家中,深闭了门户,外面一片静悄悄的。苏铁山也赶紧找了条粗壮结实的榆木棍,把两块木门板从里面牢牢闩上。

苏铁山家隔壁那位汲水的女人把水桶扔在井沿上,慌里慌张迈着小脚走出门外,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焦急万分喊着:“小花……小花……你个死妮子,死哪去了……”

在村子东北角一块较为平整的胡同口,一群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在忘情地跳皮筋玩耍,那位妇女气喘嘘嘘地跑过来,原本松散挽着的头发已经扑散得满脸都是,她一把扯住扎着羊角辫的小花:“你个死妮子,不要命了,赶紧回家!”说完,拉着女儿就往家走。

小花玩得正起劲,哭着挣着不愿意回家,那个女人在她屁股上用力给了她两个巴掌,小花哭着闹着,但也就乖乖地跟着她回去了。

路上,村里两只受了惊的老母鸡不明所以,咯咯嗒嗒在街心里边跳边叫。一个中年男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捉鸡一边骂:“傻鸡笨鸡,傻畜生,我这是救你命哩,你还跑……你跑,我看你往哪跑!”

最后,中年男子向前一扑,捉住了他家的傻鸡,自己也啃了一嘴鸡毛,不过他并不介意,一口吐掉嘴角的鸡毛,露出两排又黑又黄的牙齿嘿嘿一笑,随后向村口大路惊恐万分地瞥了一眼,抱着鸡窜入院内,“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山道上,马队依旧在狂奔,马蹄如风,烟尘四溅。

苏铁山隔壁的院子里,那位三十多岁的少女,也就是小花的妈妈,此刻心急如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她先是把女儿藏在门后,可是她家的那扇破木门下面有好高的一条缝儿,根本遮掩不住小花那两只瑟瑟发抖地穿着碎花布鞋的小脚。而且那两只小脚的大拇指很顽皮很淘气,故意从旧布鞋里的破洞里探出脑袋来,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小花妈又把女儿从门后拉出来,四周扫视了一圈,看见了家里唯一的一口米缸柜子,于是她急忙扶着小花躲了进去,无奈米缸太浅,任凭小花怎么曲卷收缩,甚至双手抱膝变成了一个圆球形状,可还是怎么也合不实上面的木头盖子。

小花妈额头沁出一层层细密的汗珠,又把家无长物的破屋子打量了一番,可家里哪有什么能藏一个大活人的地方呢?

最后,她往院子里一望,瞅见了院里的那口老井。

她急中生智,赶快把刚汲上来的水倒掉,让小花站到吊桶里去。

小花用两只惊恐的眼睛望望深不见底的井口,又含着泪花望着妈妈:“妈,我怕,我不要到井底下去,我怕……”

小花妈边拉扯她边说:“土匪就要来了,专抓小女孩,你不听话,他们来了就抓走你,快点进去……”

小花好像更害怕土匪,于是也就抓紧绳子,蹲到了木桶里。那位少妇边摇着辘轳边小说声:“花妮,别害怕,妈妈会救你出来的,在下面千万别出声,别管出啥事都不许说话,土匪走了我就过来摇你上来,听到了吗……”

一声枪响,土匪进村了。第一个看到土匪下山的二赖子,成为了第一个枪下鬼。

后来,村子里活着的人提起二赖子,都说他平时虽然有点傻,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却是个好人,尤其是他中枪倒下的时候,真像个英雄。

土匪首先扫荡的,正是村口的小花家。小花妈藏好女儿之后,就装作无其事般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纳鞋底,眼睛不时监视着闩死的院门。

当门被“嘭”的一脚跺开时,小花妈手上一惊,针扎在了手指上。七八条大汉闯了进来,围在小花妈身边嬉笑打量着。

一个土匪把一只穿厚底皮靴的脚重重踏在门槛上,一只手提驳壳枪在小花妈面前摆弄着,悠悠地说:“哟,兄弟们快瞧瞧,这手艺不错啊!”

小花妈轻轻抬头扫了一眼,穿皮靴的土匪身材高大,满脸胡须,一只眼睛蒙着,而当她看到脸上那道长长的刀疤时,双腿不由得颤抖起来,她立即抓着鞋底,把头深深埋下去,不敢再看他第二眼。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绰号刀疤龙的二当家。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此时一言不发,正是雁寇山上的大当家,土匪头子赵天龙。

刀疤龙用枪挑起那位少妇的下巴,不怀好意地说:“大当家的,您瞧瞧这娘们的针脚怎么样?”

赵天龙上下打量了一下,不屑地说:“针脚是不错,可脸上的点子比针脚还稠,黄脸婆一个,有什么好瞧的。”

一帮土匪跟着起哄:“二哥,你的口味是越来越独特了。”

刀疤龙有点不好意思:“去你妈的,老子说的是针脚,他妈的是针脚!”众土匪大笑。

赵天龙开始发号施令:“大伙别耽误工夫了,抓紧时间到屋里瞅瞅,瞧瞧有什么干货!”

刀疤龙也附和赵天龙说:“大当家的说得对,干正事要紧,说不定屋里藏着大姑娘,谁翻着了,让谁放第一炮!”

众土匪一哄进屋,不必多说,自然是打家劫舍路数早已习惯的,一通翻箱倒柜,砸锅倒灶。

可是一帮土匪把屋子翻腾了个底儿朝天,别说大姑娘了,除了米缸里的几升米,连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刀疤龙不由得骂了一句:“他妈的,半点油水没捞着,真他奶奶的出师不利!”

而此时的小花妈似乎并不关心屋里噼里哐啷的动静,她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针线哆哆嗦嗦在指头上缠来绕去,有意无意朝着院子里的老井瞥上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

不料她的这个举动,却被赵天龙瞅在眼里。

赵天龙指着院子里的那口老井吩咐手下:“六子,也忙着半天了,去那,就那,吊桶水上来给兄弟们解解渴!”

六子赶紧扔下手里的家伙什物,挽挽袖子,向井口跑过去。与此同时,小花妈突然呆呆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当六子的手刚握到吊水的辘轳时,忽然听到一声马嘶,声若熊咆龙吟一般,响彻云霄。众土匪大惊失色。

六子愣了一下,回过神儿来,只说了四个字:“马在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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