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姚向东家去,是钱菜花约的朱爱国。

  朱爱国听说姚向东放寒假从重庆回到松江镇,钱菜花又约自己一起去看姚向东,心里很高兴。朱爱国惊奇的是钱菜花竟然约自己一起去姚向东家,这有些出乎意料。两人一起去看姚向东,这不等于公开了两人的关系吗?朱爱国想到这些,心里甜丝丝的。说实在的,在姚向东考上大学之前,朱爱国能隐隐约约地感到姚向东偏向钱菜花,关心钱菜花,他说不准这是姚向东向钱菜花表达的一种爱慕还是感恩。

  但自己与钱菜花青梅竹马,两家的大人又走得那么近,自己心里爱上了钱菜花,虽然因为菜花年龄小从来没有说出口,但他相信钱菜花会感受到自己的那份发自心灵的爱意。当然菜花父女救了姚向东,在姚向东的心里钱菜花父女就是自己的大恩人,怎么向钱家表达自己的心意都不为过。钱菜花在鱼头村不止一次向朱爱国说起天坑救人的事,而且还说到被救的那个人是个帅气小伙子,文化水平挺高,特别是说到这个帅小伙子不但学得一手好篾艺,而且还在夜晚坚持读书学习。

  特别说到帅小伙子夜里常常挑灯抄书。足有寸把厚的《读报手册》已经在抄第二遍了。每当说到被救的帅小伙子手抄《读报手册》时,钱菜花的脸上总会露出羡慕不已的光泽。朱爱国心中隐隐生起一种烦躁和不安。他担心,这个钱菜花会不会暗暗地爱上姚向东。两人都爱学习,志趣相投呀!但转念一想,不太可能,钱菜花小学毕业不久,年龄还小。但后来姚向东家里协调松江中学的校长,动员钱菜花插班上了初二,还把钱菜花的住宿也解决了,而且住到了姚向东的姑妈家里,两家走得越来越近,像亲戚似的。特别是后来钱菜花还把朱爱国介绍到供销社姚向东那里学篾匠。当时的朱爱国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但转念一想,还是听了钱菜花的话,到姚向东的篾器车间学篾匠。朱爱国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学不学篾匠倒无关紧要,关键是到了姚向东的身边,至少知道姚向东的想法。当姚向东找朱爱国谈话时,朱爱国毫不隐瞒地对他说出自己到镇上来学篾匠是为了钱菜花。说这话时,朱爱国目光紧紧地盯着姚向东脸上表情的变化。但姚向东脸上似乎很平静。但是,这种捉摸不透的心思在朱爱国心中徘徊不久就慢慢淡化了。高考恢复后,姚向东考上了重庆师范学院,离开了松江古镇,离开了钱菜花。眼不见,心不烦。再说姚向东是大学生了,菜花才是个初中生,门不当,户不对。朱爱国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菜花读初中,朱爱国读高中,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转眼一晃近三年过去了。

  姚向东是钱菜花父女救上来的小伙子,钱菜花去看看读书回来休假的姚向东,这是人之常情。再说钱菜花和姚向东还是干兄妹呢!姚向东是自己的篾匠师傅,师傅远道回家乡,去看看也是人之常礼。让朱爱国想不到的是钱菜花竟然主动约自己一起去姚向东家。这让朱爱国想不到,真有点喜出望外,朱爱国心里特别高兴,这是一次向姚向东非正式亮明自己与钱菜花恋情的机会,是一次不动声色亮相的好机会。

  其实,钱菜花约朱爱国一块去看姚向东,另有一番想法。姚向东走后几年里,钱菜花与姚向东一直有通信联系,虽然通信次数不多,但朱爱国知道钱菜花与姚向东通信。朱爱国心眼小,常常旁敲侧击地询问信的内容。钱菜花倒是很坦荡,把姚向东帮叔爷申诉的事儿告诉朱爱国,并说自己是申诉人叔爷的联系人。当然,两年多过去,县里一点关于叔爷的消息也没有。钱菜花与姚向东通信是为叔爷的事情,朱爱国听明白后,心又放了下来。

  这两年多的时间,钱菜花读书用功,初中毕业,顺利考上了高中。

  朱爱国心思不放在读书上。到了松江镇,镇上的繁华让朱爱国读书的兴趣更淡了。他经常与一些学习成绩差的同学到镇上喝酒。差生中有一个家里条件好的,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台手提式录放机。这帮差生经常会在课余时间拎起手提式录放机来到学校后山的小树林里,边放音乐边乱蹦乱跳。朱爱国是跳舞的积极分子,特别是那条扫帚似的裤腿,在舞伴里特别地引人注目。朱爱国邀请过钱菜花好多次,但钱菜花每次都婉言谢绝,一次也没有参加。朱爱国没有心思学习,考试很多科目挂起了红灯。高一升高二,怎么考也过不了。朱支书找了刘建国副站长,刘建国又找了自己同学松江中学的副校长高华庆,几经协调,才升到了高二。但高二一路红灯,高华庆副校长只好让朱爱国重读高二一年。

       朱爱国的父亲对自己的父亲钱正南很关心,让自己的父亲端上了公家的饭碗,这个恩情不能忘。朱爱国虽然学习成绩差,虽然常做一些出格的事,特别是上次打架斗殴还进了派出所,但朱爱国对钱菜花还是很关心的。菜花知道,那时辍学在家,朱爱国读过的初中一年级课本全给了自己。当然,朱爱国处处护着、关心着自己,钱菜花虽然年龄小,但心里还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味儿。她不知道这是爱护,还是爱恋。但不管是爱护还是爱恋,钱菜花的心里还是希望朱爱国能往好处走,能往高处跑。她希望朱爱国好好学习,将来也像姚向东干哥哥一样参加高考,也能考上大学,走出松江古镇。现在,朱爱国高二复读一年后,总算跌跌绊绊地升上了高三,总算有了参加高考的机会。

  钱菜花希望朱爱国考上大学。现在姚向东干哥哥回来了,这是个让朱爱国受到教育的好机会。钱菜花约朱爱国一起去看姚向东,是要让朱爱国一睹大学生的风采,激发起朱爱国上大学的内在动力。钱菜花知道,只要有了内在动力,朱爱国才会把心思用到学习上。朱爱国只要把全部心思用在学习上,他才能远离恶习,才能走上正道。哪怕将来考不上大学,但只要走上正道,前途就会是光明的。在钱菜花朦朦胧胧的思绪中,无论是姚向东,还是朱爱国,都是自己的干哥哥,都是有特殊关系的人。钱菜花说不清与姚向东、朱爱国是什么样的关系,但自己的心里有向东和爱国的位置,她希望向东、爱国都往好处走。

  姚向东从重庆回到松江镇家里。

  第二天,松江中学下午的最后一节下课铃响过之后,朱爱国就急急匆匆地来到了钱菜花班级门口。钱菜花一出教室门,朱爱国就迎上去,两人出了校门,沿着松江边的土石公路往前走。过了松江大桥,爬了一小段弯弯曲曲的山坡土石路,来到林业站的宿舍区。

  熟门熟路,两人很快来到了姚向东家菜园子篱笆门边。

  进入腊月,寒冬季节,天上的太阳早已落到西边山峰的后面,余光斜照在人身上并不感到一丝丝温热。

  嘉陵江一带的冬天并不寒冷。一阵一阵的北风从山林里吹过来,发出沙沙的声响。天空一堆一堆的黑色云朵随着越刮越大的北风在飞速地移动。姚向东家菜园子的西北角是一方池塘。池塘埠头上的青石缝中的绿苔依旧,几只老鹅站在青石板上东张西望,不时发出一阵阵嘎嘎嘎的叫声,似乎在提醒屋里的主人:家里来客人了。池塘里三五成群的白色老鹅悠闲地游动。钱菜花想起几年前姚向东一家到鱼头村感恩时带去的两只老鹅。那时两只老鹅可是大礼,父亲当时硬是给姚向东家退了回去。这几年的工夫,世道似乎变了,白鹅多了,一群一群地在池塘里嬉戏,池塘平静的水面上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钱菜花和朱爱国驻足在篱笆门边。

  两人几乎是同时亮起了嗓门:“向东!你回来啦!”

  响亮的喊声惊得池塘里的白鹅扑棱着翅膀,发出嘎嘎嘎的叫声,山林深处传来悠悠的回声。钱菜花把目光落到山林里。小山村的天空灰蒙蒙的,随着天空黑白云朵的飘动,偶尔也会看到远山苍穹的蔚蓝和高远。山坡上的竹林依旧被绿色覆盖,在冬令时节也是一片葱郁。

  一排排林业站的宿舍那灰色的瓦房掩映在起伏的山坳绿树中。菜园子里面是姚向东的家。平房的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屋顶上往南飘动的炊烟冉冉上升,消失在后山坡朦胧的山林里。

  钱菜花和朱爱国正要张开喉咙喊第二嗓子,堂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姚向东一步跨到菜园子里,高高兴兴地边往篱笆门走,边说:“来了!来了!”

  姚向东一眼看到朱爱国和钱菜花站在篱笆门外,显得很亲切,心里也感到高兴。姚向东心里很清楚,自己是个大学生,条件好了。当年朱爱国赶到镇上供销社学篾匠其实是为了菜花,这是朱爱国亲口对自己说的。现在,菜花和爱国结伴来看自己,这不用说,两人的关系挑明不挑明不知道,但至少有那层意思。姚向东心里高兴,他俩毕竟是青梅竹马,两家毕竟是至交。

  姚向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篱笆门前,打开篱笆门,伸出右手紧紧地握住朱爱国的手说:“你们来啦!外面天气冷,快进屋。”

  姚向东握着朱爱国的手不停地晃动着,朝钱菜花连连点头说:“菜花,昨天中午到了县城,先去看了干爹。”

  “我爸怎样?”钱菜花不等姚向东把话说完,打断姚向东的话头。

  “干爹身体好,精神也好。还请我吃了一碗肥肠干饭。”说着,姚向东领着朱爱国、钱菜花来到屋里。三人围着桌子坐定后,姚向东风趣地对钱菜花说:“你爸端上铁饭碗,那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钱菜花一听,放心地笑了。朱爱国笑了笑对姚向东说:“你上了大学,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呀!”

  三个人都哈哈大笑。窗外从松江上吹过来的北风透进屋里,让人感到一阵一阵的凉气。姚向东望望朱爱国,看看钱菜花说:“远在重庆读书,很想念你们。”

  听到姚向东这句话,朱爱国瞅了钱菜花一眼,心里咯噔一愣,看来这姚向东的心里始终装着钱菜花呢。钱菜花听到姚向东这句话,心里也咯噔了一下,脸上不自然地泛起了红晕。姚向东倒没有注意到朱爱国和钱菜花的脸部表情微小的变化,用关切的口吻问:“你们哪一年参加高考?”

  “我明年夏天。”朱爱国低声地说道,明显底气不足。

  “我是后年也就是 1982 年的夏天。”钱菜花说着,用手推推朱爱国的胳膊,“爱国,高考你开头炮,我紧跟其后。”

  “预祝你们榜上有名。”姚向东说着站起来,走进屋,拿出四包茶食,递给爱国和菜花各两包说,“这是重庆特产江津米花糖、赶水萝卜干,带回去尝尝。”

  爱国和菜花接过精巧包装的江津米花糖和赶水萝卜干,连声感谢说:“让你破费!”

  “助学金省下来买了些重庆特产。米花糖口味挺好,又甜又酥又脆;赶水萝卜干脆嫩爽口,鲜香麻辣中带一点回甜。大家尝尝。”姚向东说着,和大家聊起重庆大学生活,朱爱国和钱菜花充满了好奇和企盼。姚向东乘势鼓励爱国和菜花刻苦读书,争取在未来的高考中榜上有名。

  天色将晚时,姚向东的父母下班回家,说什么也要留爱国和菜花吃晚饭,但爱国和菜花执意不肯。两人拿着向东送的江津米花糖和赶水萝卜干跟姚向东告辞。

  姚向东把朱爱国和钱菜花一直送到山坡下的土石路边。天阴沉沉的,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吹拂着山坡上的竹林发出沙沙响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

  雪花像小蝴蝶漫天飞舞。姚向东站在路口朝朱爱国、钱菜花挥挥手:“下雪了,路滑,慢慢走。”说着,喉咙高了八度:“爱国,照顾好菜花,把菜花送到家里!”

  “放心!”朱爱国高着嗓门一边回答,一边提醒菜花,“注意脚下!当心滑!”

  “爱国,你自己当心脚下滑。”钱菜花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提醒朱爱国脚下滑。其实,雪才刚刚飘飞,地上不湿更不滑。嘉陵江一带的天气不冷。一般冬天很少下雪。今年算赶上了。快过年了,下起了第一场雪。菜花感受到向东和爱国两个大哥哥对自己那种特别的关爱,这种关爱暖流似乎已经流进了心灵的深处。她希望两个大哥哥都往高处走。但在菜花的心里,她担心着朱爱国。刚才朱爱国提醒自己注意脚下滑时,钱菜花也提醒朱爱国脚下滑。其实,两人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雪花越飘越密。亚热带的松江古镇一般冬天很少下雪。今年冬天有点冷。不大一会儿工夫,大地一片白茫茫。树上白了,屋顶上白了,地上也白了。松江古镇的景色由翠绿变成了素雅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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