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过去,七月来了。

  骄阳似火的七月,大山里的气温比平原地带低上六、七摄氏度。

  菜花的家在鱼头村,这里火球似的太阳从东方地平线升起来,一直让重重叠叠的山峰挡住,阳光不到晌午时分,照不到鱼头村。菜花家的菜园子一上午不会让日头直射。

  上午,菜花跟着母亲一起忙菜园子。父亲上班去了,家里有母亲打理,忙而不乱。早晨,杏花吃过早饭,背着书包到离鱼头村不远的松林小学读书。菜花就会拎着竹篮子来到菜园里。熟了的番茄采上一些,嫩的苋菜割上几把。最有趣的是摘丝瓜、茄子。丝瓜、茄子沉甸甸地悬着,菜花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往往左手握住丝瓜或茄子,右手用剪刀沿蒂柄一剪,翠绿色的丝瓜、绛紫色的茄子拿在手上像一件艺术品,十分惹人喜爱。俗话说,吃鱼没有取鱼乐。看来摘瓜割菜也是一件乐事儿。菜花乐呵呵地帮母亲采摘丰收果实,不一会儿,菜篮子就装满了。菜花把装满果蔬的篮子往垄边一放,又跑到门口,拎起一只木桶,朝菜园外边的池塘边走过去。

  菜花站在靠池塘水面的石头上,弯下腰熟练地把水桶往水里一按,迅速拎起已经装满水的木桶,一步一步沿着碎石台阶朝菜园子走过去。

  突然,村口的路边传来狗吠声。几只散养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从村口路边往自家菜园子这边蹦飞过来。鸣叫狗吠声里传来脚步声。

  菜花吭哧吭哧地拎着水桶往菜园子走过来。听到脚步声,眼睛朝路边瞅了一眼。一个高个子小伙子身上背着、手里还拎着不少东西正在路口东张西望。菜花加快步子,把水桶拎到菜园子篱笆门口,轻轻地放下水桶,目光又一次朝路口一瞅。

  她目光扫过去的一瞬间,心里一愣,这小伙子在哪儿见过,很面熟。她正想跑过去看个清楚,那小伙子已经拐上通往自家菜园子的小路,一声很响亮的喊声传过来:“菜花!”

  “菜花——”

  喊声的回音还在山坡上空萦绕,那小伙子已经来到了菜园子篱笆1墙边。菜花一瞅眼前的小伙子,眼睛一亮,这不是一个多月前从天坑底救出来的那个小伙子吗?菜花没有应答,而是朝正在苋菜地垄上拔草的母亲招招手:“妈!你看谁来了。”

  菜花把搁在右肩上的独辫子往背后一甩,抬手抹抹额头上的汗珠,顺手把刘海理了两把,这才朝小伙子迎上去。

  “菜花妹子,我是姚向东呀!”小伙子嘴很甜,笑嘻嘻地跟菜花热情地打招呼。

  菜花见到被自己救的小伙子,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露出羞涩的神态,声音低低地应道:“知道你是姚向东,你怎么来啦?”

  “我怎么不能来呀?这是我的家呀!”姚向东一点不吃嫩,也许这条命是钱家父女救的,这恩情比海深,比天高,说什么也不为过,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姚向东说着把拎在手里的两只竹篮子和一只斗笠、一只淘米箩放在篱笆墙边,大着喉咙对刚直起腰的胡少香亲切地叫道:“干妈!干妈!”

  胡少香搓着手掌上的泥土,睁大着眼睛盯着姚向东,倒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翕动着嘴唇。毕竟是一个月前才认的干儿子,心理上还有距离。胡少香没有应答,但赶紧往菜园子篱笆门走过来,边走边热情地对姚向东说:“向东,快进屋子!”

  菜花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姚向东。看到姚向东手里拎着一大堆竹器,又是竹篮子,又是淘米篮子,全是山里人家用得上的家什。菜花估计姚向东带上这些东西来,又是谢恩的。上次谢恩带来的两只白鹅给退了回去,这次换个花样。菜花已经听说了,向东的母亲是供销社职工,这些东西在松江供销社买方便。看来眼前的这位小伙子脑子灵活,这是想着法子谢恩。菜花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小伙子心眼好,人不坏呀!能想着别人,而且想得那么细。突然,菜花看到姚向东肩上还背着东西。走近一看,是三只帆布书包。菜花有些纳闷了,是不是这些东西也是“谢恩?”菜花朝向东一笑:“又来谢恩啦?”

  “不是!”姚向东被菜花这一问,听不出菜花说这话什么意思,随口应道。

  “不是?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菜花这句话,把姚向东问得脸庞泛起了红晕。

  姚向东正要把三只帆布书包从肩上拿下来,抬起的手生生地悬在半空中,目光羞涩地望着眼前这位稚嫩的山里妹子,心里微微地颤动。姚向东不知是因为眼前这位貌美如花妹子的容貌还是咄咄逼人的语气让他自己摸不着底,心里竟然有些胆怯。

  姚向东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曾经和其父亲把自己从天坑底救了出来的山里妹子。钱菜花虽然只有十四岁的年龄,但山里妹子成熟早,长得像个大姑娘似的。菜花长着一张白皙的圆脸,白里透红。尤其是这时候已是晌午时分,太阳爬上山峰,炙热的阳光斜晒过来,脸上的红晕更是惹人喜爱。菜花梳着一条硕大的独辫子,看上去乌黑乌黑的。她头上一左一右地在独辫子两边夹着发夹,把头发紧紧地拢着,显出男孩子一般的生气。菜花大大的眼睛,很有神,什么时候都是水灵灵的,像会说话似的。菜花身材匀称,上身穿着一件白绿相间的碎花格子的衬衫,还是长袖的。长裤子是军绿色,已经洗得褪了色。菜花已经发育,胸部微微隆起,臀部稍稍上翘,给人一种顺眼的美感。

  当然,也有不足之处,嘴唇薄一些。但大人说嘴唇薄的人会说话,眼前这位救命恩人妹子还真应了这句话,会说话,说起话来让人接不上话茬。刚才菜花问自己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向东还真让菜花问住了。

  当然是来谢恩的,但菜花一问,自己心里一急,偏偏说不是,没有实话实说。其实,这次姚向东到鱼头村来,也是父亲关照的。上次,从鱼头村回来之后,高中毕业不到一年的姚向东,经历过龙山天坑一劫,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成熟了。回到林业站家里后,他听爸妈安排,去了松江公社供销社当了临时工。姚向东学过大半年的篾匠,叔爷不但教会了他编竹器的技巧,还把隐藏的秘密告诉了他,让他知道人间那些不可想象的复杂事儿。他曾发誓也要做些险活儿,总要有人去做险事。回到家里,他不去发挥手艺,而想跟着父亲去巡山。想不到第一天就出了大事。好在老天有眼,阎王爷没有收他去。

  逃过一劫,似乎让姚向东朦朦胧胧明白了一些事情。世间的事不能由着性子,工作的花样万万种,不能说哪一种是好工种,哪一种是坏工种;更不能去凭想象哪里危险哪里不危险。青年人走出学校,首先得调整好心态,得干好当下,得顺着潮流去走。自己已经学了一手竹艺,听父母的,先干起来再说。由着性子,会惹出想不到的乱子来。

  到了供销社当临时工,想不到自己的竹编手艺有了用武的地方。

  供销社主任会用人,让他名义上是供销社仓库管理员,其实,姚向东的工作是编竹筐,这些农家必备的家什往供销社柜台一放,很快就售空了。供销社主任想不到向东编的竹器这么抢手,跟向东一商量,又给向东招了三个临时工来打下手,当学徒。姚向东没有想到自己学的手艺派上这么大的用场。于是,他征得供销社主任的同意,把叔爷也请来竹器车间,当了一名技术顾问。一个月下来,为供销社赚了一笔钱,更重要的是方便了群众生产生活。这事让松江公社分管农业的副镇长知道后,专程到供销社把主任表扬了一番。供销社主任乐了三四天。

  姚向东领到了一个月工资,还额外得到主任特批的五元加班费。

  自己的劳动有了报酬,姚向东心里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他领到工资回家后,如数交给了母亲。

  妻子李花红接过儿子递过来的钱,眉头一皱一合计,又塞到向东手里。母亲用商量的口气对向东说:“这些钱去买些东西全部送到鱼头村去,先孝敬你的干爹干妈。”

  姚向东朝母亲感激地笑笑。于是买了三只帆布书包,这是给钱家三朵金花上学用的。另外,又赶夜编了几只竹筐、淘米箩,赶早来到鱼头村。当然,这次来姚向东还要代表父亲告诉菜花一个好消息,下半年插班上初二的事已经初定下来了。只有面试最后一关了。

  姚向东站在菜园子外面,把三只帆布书包从肩上拿下来,正要招呼菜花来拿自己编的竹器,听到胡少香的催促声:“菜花,看什么呢,还不让向东进屋喝茶。”

  菜花与向东的对视目光霎时拉开了。菜花拎起用绳子连着的竹器,自言自语地说:“买这么多竹器让你破费。”说着,领着姚向东进了菜园子篱笆门,边往屋里走边用手指指姚向东手里拎着的书包:“买三只书包干什么?”

  菜花嘴快,姚向东还没有回答竹器的事儿,又问起了书包。

  姚向东一脚跨进堂屋,把书包往长条桌上一搁,来了个简明扼要:“竹器自己编的,不花钱。书包是我这个月在供销社当临时工挣的。你们三个姐妹一人一只书包。”

  “我不上学了,不要书包。”菜花用感激的目光盯着姚向东。

  “我这次就是来告诉你,你插班上学的事儿有眉目了。”姚向东说着,拉过一张竹凳,一屁股坐上去,竹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胡少香端着一碗早上泡的大麦茶往姚向东面前一放,关心地望着干儿子,疼爱地说:“路上渴了吧?快喝些大麦茶解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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