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阵地下来后,老康心情始终无法平静,他不能忘记那悲壮惨烈的四天四夜,常常一个人面向阵地发呆。和他一起并肩战斗的四连五班的战友们总是默默坐在他身边陪伴着他。这时候他接到了团政治处的通知,团政治处主任李法堂要接见他。于是,老康身背缴获的敌军自动步枪,奉命赶到团指挥所部,向李主任完整地汇报了整个战役的过程。

  李主任向他转达了团长陈传发、政委赵传喜向他表示敬意,对他和他们坚守145阵地所表现出来的大无畏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表示充分肯定。经过连队推荐,团党委决定为了表彰先进,鼓舞士气,加强对宣传1.15战役的宣传,决定先行评定了一部分立功人员,老康位列候选名单。

  按照当年打仗评功的相关规定,控制非常严格。首先要确保所有牺牲的烈士必须立功,剩下的名额就十分有限了。

  鉴于老康战前主动请战上阵地,而且各方面的表现都非常优秀,又是145阵地最后留下的三名掩护阻击敌人的战士,另外两名吴恩光排长和战士岳明高都已经牺牲了,他是唯一没有受伤且活着走下阵地的人,团里决定给他报请一等功。

  但是这个决定也得到一些干部战士的质疑,倒不是因为他作战不勇敢,战功不显赫。而是相对那些虽然活着,但都严重伤残的伤病员来说,像他这样毫发未损的人是否应该往后谦让一点。老康自己也态度坚决,赞同应该把最高的荣誉给那些重伤残的战友们,他觉得自己能够活着走下阵地已经很满足了。作为一名经历过生死的幸存者他没有更多的奢望,就由衷地感叹道:“活着真好,荣誉应该属于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们,属于那些还躺在医院的战友们。”

  而且老康还向我透露了一个消息。按照规定整个参战周期只能评一个功,如多次的,只保留最高荣誉感的一个。而老康在从杭州驻地开进云南途中,因为在驭手班当班长,管理着十多匹战马,非常辛苦,因此在开进途中他就已经立了一个三等功,奖章也已经发给他了。如果这次再立功,只要荣誉高于上次的三等功,就按照高的荣誉享受,最后老康依然凭借出色的战斗表现被记一等功,并计入本人档案永久保存。

  那个夜晚,老康一个人爬上了山,面向那个永远不能忘却的阵地,掏出政委给自己的中华烟,一根根点燃,并排插在土里,盘腿坐在树下,默默地和牺牲的战友们说说心里话。

  你说:“亲爱的战友们:咱们在一起长的四年了,短的也一年了。人生不长,可是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现在却变得多么弥足珍贵,我真真切切感受到失去的意味着什么。昨天我们还在一起肩并着肩守着阵地,今天我却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下了阵地。你们知道吗?当我回过头再看一眼145阵地的时候,那种痛楚的孤独溢满全身。我多么希望咱哥几个还是有说有笑地一起回来啊。可如今,你们都走了,我却好好地活了下来,这种痛苦的领悟是任何价值都无法替换的,我想从今往后你们就在我心里扎根永生了。”

  你拿出一等功的军功章恭敬地摆放好,继续说:“今天,当我从首长那里领过这个奖章的时候,我的手是多么沉重啊……我真的无颜面对你们的英灵,光荣永远属于你们每一个人,属于你们为之流血牺牲的伟大祖国和人民。你们用生命的付出,换取了祖国的每一寸山河的安宁。如今,你们已经化作老山的山茶花,绽放在我们心中。面对你们我无论如何也兴奋不起来,我不敢拿出来,我没有资格获取这么高的荣誉。我想说:我会替你们好好活下去,活的更加精彩,把你们每一个都融入我的细胞和血液,让我们成为一个整体。战友们,兄弟们:这辈子一起当兵保家卫国,下辈子咱们还做战友和兄弟,永远不分开……”

  在短暂休整一周后,老康和他的战友们又踏上了浸透烈士鲜血的硝烟战场。临出发前必须解决好一排长吴恩光牺牲后的空缺,当时按照连首长和战友们的共同意愿,这一排长的代理入选毫无疑问当属老康。因为他资格老,军事政治素质优秀,在战士们心中有较高的威望,而且二班第一班长鲍旺盛负伤了,第二班长黄青云牺牲了,三班长李春荣也负伤了,无论怎么看代理排长都应该是老康最佳也最合适。然而连队首长最终经过再三权衡,不但没有当他担任代理排长,还把他调配给后任广东省委常委、广东省军区司令员的副连长张利明当了一名通信员。原因很简单,老康毕竟是独子,自愿请战上阵地已属不易,而且历经如此九死一生地活着下来了,这恐怕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倘若让他代理排长重新上阵地,那么以他的性格和脾气一定会是一条血战到底就不后退半步的硬汉,但是这样的危险性将大幅增加。如果他最后没有走下阵地那么无论如何也无法向他的家人交代了。于是老资格的一班长谢康生在立了一等功后,降格成为了副连长的通信员,这背后浓浓的战友情深也只有了解内幕的人才知道。因此每当谈及往事的时候,老康都会说:“谁说我们当兵的大老粗,不懂得感情,谁说我们从战场下下来的人都是铁石心肠。其实我们更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经历过生死的战友情深是外界无法理解的,我非常感谢组织和战友们对我的厚爱,没有他们,我老康什么也不是。”

  就这样,老康跟着副连长张利明第二次重返阵地,他和部分战友在副连长的带领下,作为重武器装备人员配属给二营五连坚守100号阵地。

  转眼就到了1985年的春节,那个特殊的春节,老康和他的战友们是守卫在祖国南疆的阵地上度过的。虽然老康轻描淡写地说:我们是啃着压缩饼干,闻着战火的硝烟度过的那个春节。然而我听得却非常心酸。脑海里回想起那个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上,由总政歌舞团著名歌唱家董文华、柳培德演唱的耳熟能详的《十五的月亮》和《生命之花》的感人场面,还记得1986年春晚主持人倪萍宣读来自老山战士的信,我们这些对军队同样怀有深厚感情的老兵眼睛都湿润了。而那时我的大院发小和同学老康却和他的战友们用血肉之躯筑起祖国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捍卫着祖国和民族的尊严。

  曾经与老康谈过那一夜的场景,他告诉我,在战火硝烟的战场上,春节只是心里思念故乡和家人的一个念想,是一种情感的寄托。而我们在阴冷潮湿的猫耳洞里,在低矮简陋的坑道里,在生死一瞬间的战壕里,虽然啃着压缩饼干,但是也不时有敌人的炮火和燃烧点作为最别样的礼花,我们心里觉得已经挺美的了,因为我们身后是祖国,正如“亏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的老山精神说的那样,是我们战士最朴素的发至内心的一腔报国情怀,想到这里再苦再危险都算不了什么,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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