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黑鱼湖像一条长长的黑鱼横卧在龙山半山腰两山的坡底。鱼尾在西北，鱼头在东南。钱正南家的鱼头村就坐落在鱼头两边的坡地上。从鱼头自然村再沿着山坡谷地往东南方向走不到三百米的路，往东北方向有一条土石公路通往陵阳县城。每天，县城通往乡村的公共汽车有两班，上午一班，下午一班。鱼头自然村东北方向的土石公路边有一停靠站。停靠站只是在路边的一棵大香樟树干上钉了块铁皮，上面用红油漆写了三个字：鱼头村。树干四周散落不少不成形的石块，这是附近山民们候车的凳子。从这儿还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林密密的山坡上。
山坡上长满了竹子和杂树。山草密布的羊肠小道边上有一个两三米大小的洞口。洞口四周山石上长满了绿色的青苔、野蒿和芳草，足有两米高的洞顶上，一大片绿茵茵的青藤直垂下来，加之洞口附近竹子和杂树茂密的叶片重重叠叠，几乎完全遮住了洞口。路过羊肠小道的行人不仔细辨看寻找，就是到了洞口附近也不见得会发现这个洞口。洞口下方有一块几十平方米的宽敞平台。平台是裸露凹凸不平的
岩石，上面寸草不生。这是通往龙山天坑坑底洞口的显著标志。鱼头村的山民们都知道这儿有个山洞，山洞里面不远处有一个大天坑。钱正南常常钻进龙山天坑底部去打猎，这洞穴，特别是龙山天坑坑底再熟悉不过了。
他带着大姑娘钱菜花，拐上通往山里的羊肠小道。早晨山里空气新鲜，景色宜人。父女两人一个很快要离开大山端上公家的饭碗，一个跟着父亲到坑底打猎，充满了好奇，此刻的心情都十分惬意舒畅，几乎同时哼起了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歌曲：
东方红，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幸福，
呼儿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
他为人民谋幸福，
呼儿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
毛主席，爱人民，他是我们的带路人
……
小道弯弯，树木茂密。父女俩哼着这首发自内心的当年的流行歌曲，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洞口外面的平台。平台四周全是芳草和青藤，没有路。钱正南拨开茅草和杂树枝条，一个箭步跳上裸露的平台，伸出手拉住钱菜花的手臂，使劲一拽，钱菜花顺势用力一跃，也跳上了平台。父女俩站稳脚，没有急于进洞，而是极目往东南方眺望。早晨山里的景色迷人极了。黑鱼湖上腾腾的雾气四散缭绕，东边层峦叠翠的山峰上的雾霭让高远天边火红的朝霞映出绚丽的画景。
钱正南望着东方美丽的山景，望着不远处黑鱼湖平静湖面上倒映的山峦，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拉住钱菜花的胳膊转身往洞口走过去，边走边提醒菜花：“洞里潮湿，地面凹凸不平，一定要注意脚下，注意安全！”
“爸！你每次都要说上五六遍。知道！你放心！”菜花有些不耐烦，但心里明白，到洞里要多长个心眼。
钱正南嗔怪地说：“不说不说，注意脚下。”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钱正南对菜花不上初中，心里一直惦记着，但没有办法，只能让菜花跟着打猎，让她吃些苦。打猎是个苦差事。苦吃够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想通了，还是要去读书。想归想，钱正南知道女儿的倔强脾气，只能顺其自然。自己很快要去县里石油勘探队上班，这次带女儿出来打猎，就是让她知道，到山里打野味不容易，有危
险。钱正南想借这次坑底打野味的机会教育女儿，自己一个人千万不能任性，更不能一个人在山林里钻来钻去。
走到洞口，钱正南把洞口垂下的青藤用手往左右拨了拨说：“菜花，你看这洞口常年阴暗潮湿，山石不平，石块上长满了青苔，很滑。脚下一不注意，会掼个大跟头。跌到草地上算你运气好，跌到石头上非跌得头破血流不可。”钱正南绘声绘色，有意说的很危险。
钱菜花可不是胆小鬼，也不是被危险吓得住的人。她一点不胆怯，小心翼翼地跟着父亲，一步一步往洞中走进去。
钱菜花跟在父亲身后小心翼翼地摸进洞，顿时感到一阵习习凉风扑面而来，精神为之一振。从洞口青藤间隙透进洞中的光亮，让钱菜花眼花缭乱。菜花是第一次到通往龙山底部的山洞。爸爸在家中常常说起天坑底部的奇妙景色，像逛风景时请的滔滔不绝的导游。每当爸爸打猎回到家，说起天坑底部的景色，说起通往天坑底部的洞口，菜花听得津津有味的同时，总是缠着爸爸去天坑底部打猎带上自己。爸
爸一句天坑危险就推托过去。今天，总算带上了菜花来到天坑底部的洞口。
百闻不如一见。通往天坑底部的这截洞穴越往里越宽敞，从顶部的小洞口还会射进来一束束光亮。洞内乱石嶙峋，真是“山峻高而蔽日，下幽晦而多雨”，各种各样的奇形怪石自然堆砌着，曲曲折折，阴森可怕。特别是附近传来叮咚叮咚的泉水声，脚下还有一条小溪流不知从哪个方向流过来，又沿着脚下的石缝往天坑坑底流过去。
菜花跟在父亲身后走到不足几十米的洞穴，抬头朝前一望，左手方向一大片光线从天上射下来，到处亮晃晃的，好像到了一大片丘陵似的野山坡，足有一两个足球场大。父亲朝野山坡一指说：“前面就是龙山天坑的坑底。”菜花目光顺势一扫，眼睛一亮，想不到右手边还有一个大厅的洞穴。
菜花做梦也想不到这大山深处竟然有这么美丽的洞穴。在天坑底部的亮光映衬下，洞口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峻岩，犹如一位威武的警士守卫着这美丽的洞口，令人望而生畏。父亲知道女儿好奇，连忙停住了步子。菜花朝洞中打量起来，连连咂嘴。洞厅虽然不算大，但洞内的石花、石葡萄、石珊瑚、石笋、小石柱、石塔、石帽等自然组成了精美小巧的雪花长廊，宛如一座地下水晶宫。石花一朵朵、一簇簇地绽放在潮湿湿的洞壁上，虽不像牡丹那样高贵，但如白雪一般纯洁素丽。那圆润透亮的石葡萄，让菜花馋涎欲滴，不禁想摘下一个尝尝这种生长在岩洞里的特殊葡萄的味道，是酸是甜还是另有一番滋味，菜花充满了无尽的遐想。
菜花被这洞厅里的景致吸引住了。父亲扛着猎枪往天坑底部走过去。菜花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那别有一番情趣的从天而降的大拱弧形的岩顶，这才想起打野味的事儿，赶紧收起恋恋不舍的目光，随着父亲走进了龙山天坑的底部。
从洞穴中走进天坑底部，豁然开朗，眼前一大片丘陵开阔地。龙山天坑位于龙山的一座山峰下，洞天高阔，气势雄伟。整个天坑底部足有两三个足球场大。映入眼帘的是成片成片的蒿草，枯萎的蒿草丛中又长出了绿滴滴、密匝匝的草叶，黄绿相间，像一块一块彩色厚重的大地毯。山草丛间不时会窜出一两只雪白的兔子，呼的一声草响，刹那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簇一簇的草丛分界线是密密的杂树，从
天坑上方透进的亮光映照下，树影婆娑。茂密的树丛里不时会飞出一两只羽毛鲜丽的山鸡。山鸡扑棱着翅膀往天坑亮光处高飞，但盘旋一圈后，又落进树丛里。小山丘似的草树下，是坚硬的岩石。菜花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她极目朝坑中四周扫视。天坑的崖壁上长满了青藤和杂草，大石缝中会斜着顽强地生长着一些榆树、刺槐和荆条。崖壁的山草树丛里不时会响起叮咚叮咚的滴水声。
钱正南把猎枪从肩上轻轻地取下来，压上子弹，端到眼前，眯起左眼，做了一个瞄准的动作对菜花说：“别东张西望了！准备打猎！”
“好！”菜花收回目光，爽朗地应答道。
“你的任务是观察。你年轻，视力好！注意观察草丛中、树枝里的野味。”钱正南大步往前走，走了三十多米，跳上一个长满山草的草丘，朝菜花瞅了一眼提醒道，“对了！要注意脚下有蛇！”
“知道了！”菜花听爸爸这一提醒，心里一怵，赶紧走到爸爸站着的草丘上，四处张望起来。她希望能尽快发现猎物，也好证明给爸爸看，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
钱菜花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在坑底扫了一遍，没有发现山鸡和野兔。她抬头朝天坑上头望去。天坑有百米高，坑底往上部看得不太清楚，亮光羼和着雾气，上空一片朦胧。天坑上空传来一阵一阵喜鹊的欢叫声。青藤像瀑布似的从天坑崖壁上左缠右绕地垂下坑底。突然，耳尖的菜花似乎听到了一声惊叫声，好像是人喊叫的声音。伴随着惊叫声还传来窸窸窣窣的重物缠着藤蔓下坠的声音。等到菜花反应过来
时，这惊叫和缠藤的响声已经完全消失了。洞中一片沉静，只有天坑上空的花白喜鹊在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地盘旋着，留下一片叽叽喳喳欢快的叫声。
菜花感到很纳闷。刚才是什么惊叫声？不像山里的动物发出的声音。更让菜花纳闷的是伴随着惊叫声，好像还有重物从天坑上空坠下的响声。菜花用手推了推爸爸的胳膊问道：“爸！刚才有人惊叫，你听到了吗？”
“好像有人惊叫。”此时的钱正南也听到惊叫和响声。凭经验不像是猎人遇到野兽时发出的惊叫。从惊叫声的由低向高，霎时消失来分析，倒好像有人从天坑上头掉下来了。钱正南也不敢肯定。他抬头往天坑上空一看，一群喜鹊正在天坑上空盘旋。天坑上头东北角方向一棵大树两根粗壮的枝干斜向天坑里。枝丫处影影绰绰有一硕大的喜鹊窝。在天坑上空盘旋着的喜鹊飞向大槐树，在枝丫上栖息下来。凭钱正南多年在深山密林里狩猎的经验，那声惊恐的叫声似乎来自东北角上空密密匝匝的藤蔓中。
不知道是什么物体发出的惊叫和响声。父女俩都十分纳闷。钱正南把猎枪往肩上一扛，朝菜花招招手说：“走！到那边看看去！”菜花跟着父亲踩着厚实实的山草，朝天坑东北角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