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建华!建华!”电话亭外传来了姚建华十分熟悉的喊声。姚建华眼睛一亮。他熟悉这个声音。他知道这是松江林业站副站长刘建国。姚建华一边应答,一边飞快地跑出电话亭。

  电话亭旁的通往龙山天坑的小路边,巨大的樟树下,刘副站长带着站里的巡林员小周正站在樟树的树荫里喘气。刘副站长和小周是跑步赶到三岔口,脸额上的汗珠还未擦掉。姚建华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急步走到刘副站长面前,伸出双手握住刘副站长的手,只是抽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副站长握住姚建华的双手,使劲地摇晃着说:“建华,别急, 到电话亭里说。”说着,刘副站长拉着姚建华的手往两间平房的门口走过去。小周紧跟在后面。

  “刘站长,出大事了!”姚建华走进平房里,哇哇哇地大声哭起来,边哭边说,“站长,儿子向东掉龙山天坑里了!儿子没了!儿子没了!”

  刘副站长安慰姚建华,拉着姚建华在电话亭里长条竹凳上坐下来,拍拍姚建华的手臂说:“别急,急解决不了问题。再过半小时,县里消防队的搜救组来了,我们赶紧带他们赶往龙山天坑,他们会放绳索下到天坑底部搜寻!说不定摔到天坑底部厚厚的草窝里,只是摔晕了!”

  姚建华停住抽泣连声感谢刘副站长。

  刘副站长拉了拉姚建华的手,宽慰地说:“龙山天坑虽然深,但里面长满了树丛和山草,还有盘根错节的青藤和老藤,人要是不小心掉下去,说不定会被藤蔓缠住,藤蔓就像降落伞,会起到缓冲作用。往好处想,心放宽些,说不定会出现奇迹。”说到这里,刘副站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一骨碌从竹凳上站起来,急切地问:“怪了!天坑边有小路,你带着儿子巡山,向东怎么会掉天坑里?”

  “站长,你知道的。”

  “知道什么?”

  “向东这孩子你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两头冒尖。学习很刻苦,成绩不错,但很调皮。掏鸟窝,到松江游水,这些危险活儿没让他妈少操心。”

  “这我知道。”

  “我带着儿子巡山来到龙山天坑边的小道。龙山天坑边有一棵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大槐树。那棵大槐树长得很独特。根部深扎在天坑边崖石堆中,两根粗壮的树干呈七八十度角往天坑里倾斜,枝干悬在天坑的上空。枝干上有一个筛子大小的喜鹊窝。”

  “我知道。县林业站的领导来松江公社视察调研,我还把龙山天坑边那奇特的大槐树作为旅游点请他们看过。后来,你知道的,林业站还把省里的领导带过来看过几次。这大槐树听说在省里林业系统还有些名气,你不也陪过多次嘛。怎么,你家儿子向东……”

  “别提了!我是一时疏忽,没有提醒向东。向东是第一次到深山里来,也是第一次看到天坑这个大自然的奇观,尤其是天坑边歪斜着的大槐树上的喜鹊窝。这巨大的喜鹊窝引起了向东的兴致。估计他认为喜鹊窝里喜鹊蛋不少。于是调皮劲上来,没有跟我说一声,呼地蹿过去,迅速跳到崖石上,顺着大槐树树干朝喜鹊窝爬过去。”

  “你是老巡林员,你怎么不制止他!”

  “我发现他时,他已经爬到倾斜着的大槐树悬在天坑上空的树干上了。我浑身冒出冷汗,刚张开嘴,赶紧又把嘴闭上了。我怕我大声一喊,让儿子一惊吓,还未掏到喜鹊蛋就会掉到天坑里。我赶紧飞跑过去。刚跑到大槐树根部的崖石边,我抬头朝喜鹊窝的树干一看。我大吃一惊,树干丫杈上喜鹊窝边几只花白喜鹊蹦跳着,只听见叽叽喳喳的喜鹊欢快的鸣叫,向东没影子了。我张开嗓门大喊,但一点应答

也没有,只有天坑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回声。”

  “你没有在周围找找?掉到天坑里去了不可能一点响声没有。”刘副站长用疑惑的目光盯着姚建华。刘副站长心里有些纳闷,正常情况人发生意外时总会情不自禁地大声呼救。

  “一点声音没有。”姚建华满脸狐疑,心里虽然感到不可思议,刹那间的工夫,人说没就没了,没有呼救声,只有喜鹊的叽叽喳喳的叫声。姚建华傻呆呆的目光盯着刘副站长。

  “会不会在天坑边的树林里?”刘副站长觉得这事有蹊跷。如果真是从大槐树上掉进天坑里,那向东生还的希望太渺茫了,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刘副站长只能把事情往好处想。他提醒自己的职工把周边找找。其实,刘副站长这也是安慰姚建华。

  姚建华语气肯定地说:“站长,我大着嗓门喊了几十遍,一点应答也没有。他不可能在天坑边的树林里转悠。再说,我明明看到向东在大槐树的树干上,我明明看到他小心翼翼地往喜鹊窝边爬。我急促地奔跑过去,也就是几秒钟的工夫。肯定掉天坑里了!”说完,姚建华哇哇哇大声哭起来。声音听起来有些揪心。

  刘副站长听着姚建华的叙说,心里也在盘算。凭他几十年在林业站工作的经验,向东这孩子肯定是掉进天坑了。天坑那么深,向东掉进坑底落地的声音传不到天坑上面来。没有本能的呼叫,可能是从大槐树树干上滑下时,拽住了藤蔓,他还没有感到危险和恐惧。等到急速坠落时,他感到了恐惧,这时的呼喊声已经消失在天坑里了。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等待县消防队的救援。刘副站长知道,在大山里,别说掉进天坑里,就是掉进山谷,也很难有活命的可能。刘副站长心里想归想,但不能说。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安慰姚建华,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集中全力去天坑搜救。

  姚建华呜呜呜地哭泣,刘副站长的心里也一阵一阵地难过。中年丧子,这可是人生最大的痛苦。刘副站长知道,此刻能安慰姚建华的只有多想些救援搜寻的路子。

  刘副站长皱起眉头在思索。他想起一个人,这个人是松林大队的支书朱红旗。朱红旗是自己的好朋友。好朋友不重要,重要的是松林大队有几个自然村在黑鱼湖的山谷居住。那里紧靠龙山天坑的底部。村里有些山民会打猎,曾去过龙山天坑的底部。天坑底部有树林,有坡地,还有涓涓溪流。坑底去的人少。据说有两个洞口,一般人还找不到洞口,只有松林大队那几个靠黑鱼湖边的自然村里的猎人熟悉。

  想到这里,刘副站长眉头开了。他赶紧站起身,拉住姚建华的手说:“还有个办法。”

  刘副站长的话还未说下去,姚建华顺势站起来,迫切地问:“刘站长,还有什么办法?”

  “我有一个好朋友。”

  “谁呀?”

  “松林大队的支书朱红旗。”

  “朱红旗支书!找他有什么办法?”

  “你忘了?”

  “忘了什么?”

  “你忘了朱红旗支书手下有不少自然村。”

  “自然村附近有什么?”

  “有山林。”

  “哪里没有山林?”

  “告诉你,大山里的那几个自然村属松林大队,归朱红旗支书管。”

  “朱红旗支书管自然村,管不了儿子的生死呀!再说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你这个巡林员糊涂了。”刘副站长掰起手指头说,“自然村附近有条形似黑鱼的湖泊。湖泊的鱼头方向就是龙山的东北方向的山腰,你别忘了,那里可是龙山天坑的底部。朱支书跟我说过不止一次,他们湖边的自然村里有不少山民会打猎。不少山民去过天坑底部,据说天坑底部很亮敞,里面的野味多着呢。”

  “我明白了,你是让朱红旗支书发动自然村里的猎人到天坑底部寻找。”姚建华停住哭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手紧紧地拉住刘副站长的手,不停地晃动,嘴里喃喃自语,“谢谢!谢谢站长!”

  “这也是一条路。救人要紧。救人要紧。”刘副站长说着,朝站在一旁的巡林员小周招招手。小周连跨几步从门口来到刘副站长身边。刘副站长拍拍小周的肩膀,下命令似的说:“从现在开始,你跟着建华,配合搜寻。”

  刘副站长不等小周应答,朝建华摆了一下手,指着窗外:“你和小周盯住公路上的消防车。县消防搜救组的同志一到,立即带领他们抄小路上山,直奔龙山天坑。”

  刘副站长说完,朝电话机旁跨了一步,左手按住话机的听筒,右手握住摇把,呜呜呜地使劲摇动摇柄,边摇边说:“我来联系朱红旗支书,让他尽快组织山里打猎的山民到天坑底部搜救。”

  又增加一线希望,姚建华心里悬着的石头似乎轻了一些。他和小周趴在两间平房朝公路的窗口,目光紧紧地盯着土石公路通往陵阳县城方向的尽头。霞光寺附近不远处千溪湖边的公社木器厂高大的烟囱上那幅大红标语在眼前闪动: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此刻的姚建华想到儿子生死不明,一种莫名其妙的怨恨在心头生起,爱文化的儿子没有读文化的地方,要不怎么会掉进天坑里?他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怨气,但这股怨气只能闷在心里。

  太阳完全被厚厚的云彩遮住了,山峰四处飘荡着浓浓的雾气,松江镇上空没有了阳光,也变得阴沉沉的一片。

  姚建华由急生怨,由怨生闷。此刻的姚建华最迫切希望听到的是那消防车哇呜哇呜的呼叫声。

  土石公路上,一辆辆驴车、马车沿着公路往东往西驶过去。不时还会传来公共汽车或手扶拖拉机的喇叭声。拖拉机突突突的轰鸣声直往姚建华的耳朵里灌。

  姚建华和小周焦急地眺望着土石公路通往县城的千溪湖方向。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