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崖石微微一震动,崖隙中的一些沙土碎石纷纷掉落下去,掉到茂密的山草荆条上,发出轻轻的下雨般的声响。姚建华的目光下意识地朝天坑望了望,浑身一抖,打了个寒噤。 

  姚建华站在天坑边往坑里突兀的崖石上,借助保险绳索的作用,身体微微往天坑边的上空探了探,顺着斜坡往坑下只看到十几米,黑 洞洞的一片。为了救儿子,他想冒一次风险,跳到天坑边的斜坡上,仔细地寻找。如果满是青藤和树丫的斜坡上没有儿子的身影,那一定是顺着斜坡,掉进天坑的底部了。这么高的高度掉下去,肯定是粉身碎骨。姚建华毕竟从事巡林工作,对山林遇险受到的安全训练不少次。他没有贸然跳到天坑边的斜坡上,而是缩回倾斜的身子,蹦到突兀的崖石边的草窝里。他从草丛中捡起一块一二十斤重的石块,又脚一蹬,跳上突兀的崖石。他要试一试,天坑边的斜坡上的树丫和青藤结实不结实。他心里估计,这些藤蔓兜不住一个活人。要不然,儿子向东从喜鹊窝的树干上掉下来,一定会掉在这长满青藤和树丫的斜坡上。绝不至于从喜鹊窝的树干上摔下来一点声息也没有。凭经验,姚 建华估计儿子从喜鹊窝的树干上摔下后,一定是摔到了青藤上,然后顺着斜坡上的青藤往下翻滚,青藤和树丫兜不住一百多斤重的儿子的身体,藤蔓断了,儿子一定是被摔下高达百米深的坑底。否则,儿子被摔下去时,姚建华定会听到声响。天坑太深了,声音传不到天坑上空。 

  姚建华站在天坑边突兀的崖石上,将手中的大石头放到崖石上,系好安全绳,再次将绳索使劲地拽了几下。他要把这块石头摔下斜坡,看看这块石头能不能被藤蔓和树丫兜住。如果能兜住,也许儿子被摔晕了,此刻说不定还藏在天坑边的斜坡藤蔓树丛里,也许还有一丝希望。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往往会往好处想,往往会求老天爷保佑,盼望绝处逢生。 

  姚建华朝斜坡上的青藤和密密的树草望了一眼,搬起那块一二十斤重的大石头,用力往斜坡上一扔,斜坡的青藤和草树丛里传来石头翻滚的沙沙沙声响。这种沙沙沙的声音很快就消失,过了几秒钟,似乎是从坑底传上来咚的一声。但这响声很低很低,注意力不集中,根本听不到。天坑深近百米,这么高的距离,加之坑底也是杂树和茂密的草丛,石头掉下去,当然没有大的声响传上来。 

  姚建华甩下石头后,全神贯注地倾听。他听到了石头砸到天坑底部咚的声响。这咚的一声似乎是一发炮弹落到了身边,把姚建华彻底炸晕了,把姚建华的一点点希望都炸没了。他心里明白,儿子向东从喜鹊窝树干上掉下去,首先摔到了天坑斜坡上的青藤和树草丛里,顺着树草丛里藤蔓翻滚,掉进黑洞洞的坑底。儿子向东没救了。姚建华绝望地望着黑洞洞的天坑,泪水哗哗哗从眼眶里流出来。他抬手擦了擦满脸的泪珠,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大着嗓门喊起来,带着哭腔的喊声从深不见底的天坑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回音: 

  “向东……” 

  “向东……” 

  “你在哪里……” 

  …… 

  一声一声的回声中,除了微微的山风和鸟儿的鸣叫,儿子向东似乎在天坑里睡着了,一点儿声息也没有。 

  绝望。彻底绝望。 

  姚建华从天坑边突兀的崖石上跳下来,解开系在大槐树干上的绳索,迅速地一圈一圈地收起来,往腰带一挂。他在天坑边大槐树根旁的一丛草树茂密的路边上,来回地踱步。他焦急万分,欲哭无泪,踱步时的腿脚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似的。腿脚几乎是机械地抬起来,踏下去。姚建华巡林快二十年了,他知道儿子没了。儿子向东肯定没了。 

  但他到了此刻还不死心。他明白,眼前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去天坑里搜寻儿子向东的。从天坑到坑底,要绕过黑鱼湖,没有四五个小时,连黑鱼湖边都到不了。就是到了黑鱼湖松林大队的几个自然村,也不一定能找到通往天坑底部的山洞口。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尽快下山,赶到松江镇边的公路。那里是龙山天坑的山脚下,距离最近。 

  公路与通往龙山天坑的上山小路交叉。那里有个三岔口,三岔口有个电话亭。到了电话亭,迅速向林业站报告,请求林业站领导向县里消防队求援。消防队里的绳索可以接起来,三百米也不成问题。从天坑边下到坑底,也只有经过训练的消防队员能做到。 

  死马当作活马医。容不得姚建华多想。他赶紧穿过天坑边的一片小竹林,顺着下山的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下冲去。树枝丫划破了脸上和胳膊上的皮肤,汗水一浸,钻心似的疼。他全然不顾。他心中只有三岔口,只有三岔口边的那两间平房,只有那两间平房里的那部手摇电话机。 

  他几乎是往山下滚爬着。山林中窜出了一只肥硕硕的兔子,与姚建华撞上了。姚建华鬼使神差般一脚,竟然踩到这只飞跑的山兔的头上,山兔蹦腾了几下,倾翻在草丛里。姚建华知道踩上了一只软绵绵的小动物,但他连看都没有看,拨开枝枝丫丫,往山下的三岔口奔去。 

  山林中的小道弯弯曲曲,崎岖不平。姚建华熟悉山道,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就从天坑顶部的龙山上来到山脚边的三岔口。他迫不及待地跑进平房,拿起话筒。拿话筒的左手很快将话筒放到座机上,摁住电话机,右手使劲地握住摇把,呼呼呼地摇动着。 

  姚建华连摇了五六转,左手操起话筒,不等总机员说话,大着嗓门: 

  “喂!喂!喂!” 

  “你哪里?” 

  “我是三岔口电话亭!” 

  “你要哪里?” 

  “我要林业站!” 

  “哪里林业站?” 

  “林业站!”姚建华一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忘记了,林业站县里有;松江公社有;松林大队也有。那时候县里、公社、大队都叫林业站。对于话务员的提醒,姚建华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话务员从话音里知道这个人一定有急事,话筒里传来急促的呼气 声。话务员和缓地提醒道:“县里、公社、大队都有林业站,电话接到哪里?” 

  “接公社林业站。”姚建华擦擦额头上的大汗,经话务员一提醒清醒过来。平房里静静的。只有从山林里、松江上吹来的风,透过窗户又从门口吹出去。姚建华等着公社林业站值班的同志接电话。 

  姚建华全神贯注地倾听,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地流到脸腮上。此刻,姚建华的心里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接通林业站,请林业站领导请求陵阳县消防队支援,这是姚建华唯一的一根稻草。尽管他知道儿子向东生还的希望十分渺茫,但此刻容不得姚建华多想,哪怕就是一根稻草,他也要死死抓住。掉进龙山天坑的那可是自己的儿子向东。早上还有说有笑地吃早饭。想到这里,姚建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悔恨不已:人说没就没了,怎么向妻子花红交代呀! 

  “喂?你在哪里?”话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知道接电话的是公社林业站的刘副站长。刘副站长叫刘建国,人很憨厚开朗,是个热心肠。 

  “我是三岔口电话亭。”姚建华迫不及待对着话筒大声叫道,“刘副站长!出大事了。”话刚出口,姚建华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竟然说不出话来,放声大哭。哭声凄厉低沉,让人听了汗毛直竖。 

  刘副站长一听就知道是姚建华。姚建华负责那一片的山林巡查。三岔口电话亭是那一片林业站的报警电话。他听姚建华只说了一句出大事了,就泣不成声,心里一怵,不知姚建华山林那边出什么大事了,赶紧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提醒姚建华:“别急!出什么大事了?慢 慢说!” 

  话筒里传来一阵一阵的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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