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姚向东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山峰,亮汪汪的光亮透过天窗玻璃把房间照得明晃晃的。隔壁父母房间传来一两声咳嗽声,接着是父母轻声的对话伴着弟弟向方均匀的鼾声把向东从熟睡的梦中撩醒。

  姚向东睁开双眼,朝天窗上一望。天窗外月上中天,亮晃晃的。弟弟仍在鼾睡,隔壁父母的对话声虽轻,在月光下的山野传到向东的耳朵里仍然十分清晰。

  “唉!向东这孩子挺聪明的,就是生不逢时。”向东听得出来,这是母亲的声音。说完,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花红,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话可不能乱说。”父亲平常浑身是力气,干起活儿来总是拼命,但一说到社会上的事,总是十分地小心谨慎。

  “打打闹闹,今天斗这个,明天批那个,全乱套了。害得向东一毕业不知道干什么事儿好。再聪明也用不上。”母亲又叹了一口气。

  “条条大路通罗马!我说过多少次了。”

  “条条大路通罗马!罗马在哪儿呀?大学进不去,招工又没门,当兵得等机会,你说,向东今天毕业了,走哪条路通罗马?”母亲心中不知从哪儿来的怨气,声音明显有点高。

  “通罗马的路多着呢,别急呀!”

  “你一辈子就这么想!长得驴样,一点驴脾气都没有。我在家里说说,难道政府把我抓去批斗?”

  “你声音低点。难说。”

  “你说呀,向东走哪条路通罗马?”

  “跟我当巡林员,将来接替我,说不定也能吃上公家饭。”

  “打住!你这条路走就走了,我儿子可不能走你这条路,吃苦受累不算,多危险呀!”

  “再苦再累再危险,好歹吃上公家饭!”

  “建华,我再说一遍,这条路向东绝不能走!你在山林里巡查,你知道我心悬得多高吗?”

  “有多高?”父亲建华明显地带着诙谐的口气。

  “别说没用的!这条路请你堵死!你巡林,任何时候都不允许儿子跟你去!千万别把向东引到你走的那条道上。向东的脾气倔,万一喜欢上巡林,十八匹马别想拉他回头!”

  “好!好!好!看把你急的。放心,我不会带他跟我巡山!跟着去玩也不行!”

  “有你这个保证我就放心了!”母亲着急的语气明显和缓些,“建华,你说还有哪条大道通罗马?”

  “你说呢?”

  “我问你呢!”

  “学门手艺!天荒饿不死手艺人。”母亲语气中透出一些自信,“建华,我有个远房表叔是篾匠,他编出来的篾器不但在供销社里卖,据说还送到重庆,出口到国外呢!”

  “别说得那么玄乎!不过,学个篾匠也不错,有个手艺一辈子不愁没饭吃。当然,向东这孩子虽然调皮,但聪明肯学习。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要太担心思。找个时间跟他再谈谈。喜欢学篾匠更好,不喜欢学篾匠,还可以学瓦匠、木匠,总之,从实实在在的路走起。国家不可能老是这个样子。向东学习好,万一哪天大学门开大了,考上大学这条路,那就真通到罗马了!”

  父母房间传来愉快的笑声。

  向东听着父母的对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暗暗地下决心,自己都十七岁的小伙子了,不能吃闲饭,先找个手艺学起来。当然,向东心里的理想不是仅仅当个手艺人,他要学习,他要走出山村做点大事。

  姚向东在明晃晃的月色中进入梦乡。一觉睡到天大亮。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裤,没有洗漱就来到菜园子里。满目青山,雾气缭绕。姚向东仰望着远处高高的山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搓搓双手,转身来到厨房灶门口。母亲正在给一家人准备早饭。姚向东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到灶膛前的竹凳上,抓起一把柴火就往灶膛里塞。

  母亲满意地笑笑在厨房里忙得更欢。打发弟弟向方、妹妹向红去上学后,姚向东迫不及待地对妈妈说:“从今天起,我得为家里干活了,你们说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到我远房表叔手下学篾匠,怎么样?”母亲试探地问。

  “好呀!准备一下,明天就去!”姚向东夜里早已听到了父母的对话。他心里明白,自己高中毕业了,不找个活儿,父母的心定不下来。他已经给自己定下了路子,不管人家说读书有用无用,不管人家把大学的门关多紧,学习咱不能丢。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手艺得学好,这是生活的路。走在生活的道路上,才能走到理想的大道上。

  母亲听到儿子向东这么爽快,心里很高兴,大着嗓门喊:“建华,你来一下。”

  建华正准备上班,听到妻子的喊声走过来。李花红朝向东指指,对建华说:“儿子学篾匠。他明天就去。我明天上午请半天假陪向东去我表叔那里,让他收下这个徒弟。”

  “好呀!”姚建华一听,喜出望外。他想不到儿子答应得这么爽快。姚建华心里明白,聪明也好,调皮也罢,都要吃饭。儿子学一门手艺,饿不着肚子,当父母的心就定了。外面怎么乱,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管不着,斗谁批谁我都不认识。学门手艺,这是儿子的终身大事,也是家里的大事。

  这事一搞定,向东的父母都把心放下了。母亲简单地给向东交代了些事,与丈夫建华跨出院子,去各自单位上班了。

  早晨八九点钟光景,火红的太阳仍然害羞地躲在层峦起伏的大山背后,金色的光芒从大山的背后,从两山的坡谷间隙里透出来,把翠绿的山林映照得更加碧翠,碧翠中透出金色的光环。

  第二天上午,在母亲的带领下,沿着土石公路走了十几里路,来到松江边上一个依山坡而建的村庄。母亲的表叔就住在这个村子里。母亲的表叔姓李,周边的邻舍都姓李。这里叫李家村,也称李家大队。表叔的家最靠近松江。一排四间石墙平瓦房,门前有一个石码头,有三四级台阶浸在水里。江水上涨时能淹到台阶的最高一层。枯水时间,下到最下面的台阶仍能打到江水。屋后面是一片山竹林。正值仲夏季节,新长成的一枝枝竹竿,笔直笔直的,碧绿碧绿的。屋后左上面有一片平地,铺上了石块,这是表叔做篾器的作场。

  母亲跟表叔很熟。在作场上见到了表叔。表叔是典型的山里人,皮肤黑黑的,头发有些花白,但满身的健壮肌肉让人一见,就觉得浑身劲抖抖的。向东特别注意到表叔那刚毅的脸庞和那坚定的炯炯目光。第一次,向东与母亲的表叔没有握手。表叔很亲和,粗厚的手掌在向东肩上拍拍说:“侄子叫啥名儿?”

  “向东!姚向东!”向东赶紧往母亲表叔跟前跨了一步自我介绍。

  “快叫叔爷!”母亲用手推了推向东的肩提醒。

  “叔爷!”向东不腼腆,爽快地叫了一声。

  山里人朴实。叔爷“嗯”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像一朵快要开败的玫瑰花:“学篾匠不怕吃苦?”

  “不怕!”叔爷一边把向东和母亲领进屋子,一边说,“你住最西头的房间。你是知识分子,编竹篾没有什么大学问。估计你这伢子脑子活,学不了几个月就会出师。”说到这里朝向东母亲笑笑说,“你放心回去吧!在这里,我家吃啥他吃啥,饿不了肚子。”

  姚向东把母亲送到村头土石路上,站在路边不停地朝母亲挥手告别。直到母亲的身影消失在土石路的尽头,才泪眼盈盈地转过身,返回李家村,来到叔爷做篾器的作场。

  跟着叔爷学篾匠,让向东有了不少意外收获,叔爷在向东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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