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山坡上一片葱绿。微微的山风带着雾气一阵一阵地飘过来,菜园里绿色的菜秧和淡黄色的生菜随风起伏。雨后的空气清新,从云层中露出笑脸的太阳洒下金色的光芒,山坡上的竹林里、树丛中鸟儿欢快地掠过向东家的菜地上空,留下一片吱吱吱的鸣叫。

  向东凝望着眼前母亲打理的品种丰富的菜园子,用手不时撸一撸被山风吹乱的头发,心中生起了一阵说不出的愉悦。从学校大门走出来的失落感,似乎随着书包和提包放下来,随着这片生气勃勃的菜园子慢慢地消失了。

  菜园子真美。上小学,读初中,直到高中毕业,他每次经过这片诱人的菜园子,但从来没有今天心情这么舒爽。从这片小菜园子,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从这片世外桃源也许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此刻,他想起了中国著名文学家鲁迅的小说《故乡》中结尾的那句话:

        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

             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向东欣赏着眼前生机勃勃的菜园子,茄子、韭菜、丝瓜、番茄、青瓜、葫芦、菜秧,还有扁豆、小葱……正是仲夏时令,紫色的茄子像老公公一样弯着腰;青绿色的番茄像一盏盏小灯笼;绿色的丝瓜藤蔓爬上了篱笆,爬到了篱笆边上的树枝上,绿色的丝瓜宝宝像一个个苗条动人的小姑娘;还有那带刺的青瓜;绿茵茵的小葱和韭菜……一股清香从菜园子的泥土中透出来,沁人肺腑。向东目光移向菜园子的篱笆外,与篱笆相隔不到四十米的地方有一个小水塘。塘边有块不大的青石板铺就的埠头,挑水浇地就从这青石板上把塘水运到菜园子里。小水塘周围的野桃树上的青果子已经有新疆大枣那么大个头,在野桃树间还有不少栗子树、杏树环绕着小池塘。看到小水塘,春天的景色像放幻灯似的在脑海里浮现着:满树的杏花在小水塘边灿烂地盛开着,果树空隙的坡地上一片葱绿。野菜花竞相开放。特别是荠菜的小白花开得有些羞涩,而蒲公英却开着鲜艳的重瓣黄花,在天地间闪烁招摇。每年初春杨柳绿了的时候,母亲总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会从供销社计划供应的家禽苗中,买上三四只鹅,放入小水塘中。此刻,小水塘的水面上,白色的小鹅正悠闲地浮游。到了深秋季节,这些长大的鹅就会下蛋,家中盐糖都是靠鹅蛋从供销社换来的。要是其中有一只公鹅的话,一家人就有口福了。想到这里,向东的嘴里渗出了口水。此刻的向东似乎感到脚下的路真多,每条路都可以走走。他心中充满了信心。

  向东抬头望着冉冉西下的夕阳,转过身迅速地拎起石凳上的书包和提包朝屋里走去。

  今后的路怎么走,父亲说得对,条条大路通罗马。晚上再和父母商量,大不了每条路都走走,还是鲁迅说得对,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向东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自己踏出一条路。

  向东高中毕业了。

  今天在姚家也算是个重要的日子。晚饭明显加了菜。晚饭三个菜,韭菜炒鹅蛋;红烧茄子;清炒菜秧。天擦黑时,弟弟向方、妹妹向红几乎是同时跨进屋子里。向方鼻子尖:“什么味儿这么香?”向方放下书包一边问,一边往厨房跑。

  向东坐在灶门口的小竹凳上不紧不慢地往灶膛里添柴火,母亲在锅台上炒鹅蛋。今天向东高中毕业的第一天,不管做什么事,家中总算多了一个帮手。向东的父亲早上就关照妻子李花红,把去年养的一只下蛋的老鹅刚下的四只鹅蛋炒了。开始,妻子李花红还有些舍不得。李花红心里还打着小九九。这些鹅蛋还得送到供销社换成钱。万一向东有机会参加推荐上大学,丈夫到城里走路子需要打点。

       姚建华很认真,非让妻子李花红给大儿子高中毕业庆祝庆祝,不图别的,就图个吉利。李花红听丈夫说的话在理,此刻把四只鹅蛋全下锅炒了。

  向东见弟弟闻香而至,往灶膛里又添了一把柴火,高声说道:“向方,你猜!”

  “是不是母亲从食品站买肉啦?”向方停住步子,朝厨房望去。厨房里传来香气扑鼻的哧哧声。

  “想得美!”向东从灶膛门口站起来,对弟弟做了一个鬼脸。

  “不是肉,是什么?这么香?”向方用怀疑的目光朝锅台上扫扫,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锅台边,目光盯着母亲那上下翻动的铁铲,似乎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今天有红烧肉吃呢!原来是韭菜炒鹅蛋!”

  母亲朝向方瞥了一眼嗔怪地说:“炒鹅蛋也不是给你吃的。”

  “给谁吃的?”向方朝母亲望望,心中有些纳闷:怪不得今天炒鹅蛋,家里要到亲。

  “给你哥准备的!”母亲的铁铲在锅里不停地翻动,心里在想,这二小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还想吃红烧肉,吃上炒鹅蛋也是有事儿的。

  “哥怎么啦?给哥炒鹅蛋?”向方有些不解,一边问一边不停地用鼻子嗅嗅。

  “你哥今天高中毕业!一家人庆祝庆祝!”母亲说着,拿起盘子,把油渍渍的炒鹅蛋盛到盘子里,一边切韭菜,一边对向方说,“你可要加油呀!”

  “是该庆祝!高中毕业找上工作就给家里挣钱了!”向方说着走到灶门口,一把拽住向东的膀子,使劲一拖。自己一屁股坐到小竹凳子上,抓起一把柴火塞进灶膛里说:“哥,歇会儿,我来添柴。”

  “挺懂事呀!”向东掸掸身上的灰尘和草屑,语气中带着夸赞。母亲脸上露出了笑容。妹妹向红也从房间闻香来到厨房。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晚上有炒鹅蛋吃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见母亲笑了,一只手拽拽母亲的衣襟也嘿嘿地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把栖息在屋梁上的两只麻雀惊飞起来,穿过气窗,消失在屋后的竹林里。

  姚建华从林业站下班,一脚刚跨进门槛,听到小姑娘向红响脆的笑声,大着嗓门:“谁笑得这么开心?”

  向方、向红听到爸爸那熟悉的嗓门,几乎是同时从厨房里跑出来,兴奋地嚷道:“有鹅蛋吃了!有鹅蛋吃了!”

  那个年代,谁闻到炒鹅蛋的香味都会咽口水。姚建华推开竹篱笆门,走进菜园子里就闻到了浓馥的炒鹅蛋的气味。他知道今天向东高中毕业。早上,他就跟妻子商量好了,晚上把老鹅新下的四只蛋炒韭菜,为大儿子高中毕业庆贺一下。其实,夫妻俩商量这么做,也就是让大儿子向东高兴高兴。这些日子,夫妻俩的心里都想着一件事,向东高中毕业后工作的事儿。要是纯山里人家也没有这么纠结——要么种地,要么学门手艺。但建华这样的家庭不一样,上不上,下不下的。建华和妻子都不是纯山里的人。不管怎么吃苦,但这巡林员、售货员的工作还挺让人们看得起,关键是吃公家饭的,有面子。向东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加之成绩又拔尖,工作的事儿就多了些选择。山里人俗话说得好,满箩筐拣瓜,挑得眼花。上等的工作,去军营当兵,去当工农兵学员,但这些工作不是自己能选定的;跟着爸妈去就业,只能当个临时工,何况巡林员也好,售货员也罢,都是吃苦的差事,面子光亮,骨里受伤。这些日子夫妻俩经常跟向东商量,但向东拿不定主意。

  姚建华身体壮实,皮肤黝黑,个头高挑,他是个不怕吃苦的人,但他不愿意让大儿子跟他一样一辈子吃苦。母亲更疼儿子,当然希望儿子找个轻松的工作,但使不上劲儿。姚建华在下班的路上还想着大儿子工作的事儿。走到门口,听到小姑娘的笑声,跨进门朝笑声方向走过去。

  一家人到齐了,欢天喜地地围着长条桌吃晚饭。香气浓浓的韭菜炒鹅蛋味直往大家鼻子里钻。向方忍不住伸出筷子,要搛炒得黄灿灿的炒鹅蛋。母亲李花红用手轻轻地一拦说:“今天是你哥哥向东高中毕业,第一块鹅蛋夹给向东,怎么样?”

  “行!行!”向方挺懂事,举起的筷子悬在空中,朝母亲微微点头。

   就在这时,姚向东轻轻地站了起来。他把筷子伸到韭菜炒鹅蛋的盘子里,给弟弟向方、妹妹向红各夹了一块油渍渍的鹅蛋块,轻声说:“从明天起,我会去打工挣钱,我会让家里人都吃上炒鹅蛋!”说完,又给父亲、母亲各夹了一块炒鹅蛋块,这才坐下来埋头吃饭。

  一家人埋头吃饭,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咀嚼声。屋子里静静的。窗沿上的几只山雀蹦跳着觅食,发出叽叽喳喳的鸣叫。

  夜幕完全降临,阵阵潮湿的山风吹进屋子里,带来了舒悦的凉爽。姚向东望望父母,看看弟妹,看着桌子上很快只剩几根韭菜的盘子,心里一酸,脑子里闪出了一个坚定的念头,打工去,为家里挣钱。父母已经养了我十七年,我不能再吃闲饭了!

  林业站职工宿舍是一排砖瓦平房。他家分得三间,这在松江公社算是住房宽裕户了。向东与弟睡一间,隔壁是父母的房间。妹妹在父母房间的一角摆了一张童床,拉起了一道布帘。一家人虽然拥挤些,但那个年代这样的住房条件也算是沾了公家的光。

  向东早早地上了床。弟弟在厨房的白炽灯下看了一会儿书,也上床睡了。

  弟弟向方很快进入梦乡。但向东睡不着,他在床上翻起了烧饼。他的脑海里像墙上的土喇叭,不断地播放着一个个单词:

  “上大学!”

  “当兵去!”

  “打猎去!”

  “当木工!”

  “学瓦匠!”

  “学篾匠!”

  ……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