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岁去当兵

  

   当兵之前留了一张长辫子的照片

 

       1970年冬天的一个下午,我们一群北京军区后勤部的“后门儿”女兵从五湖四海走到了一起。30多个人怯生生地站在后勤部大院的操场上整装待发。还记得薄薄的一层新雪,被西北风贴地吹起了一片片的雪雾。

  穿着没有领章帽徽的崭新军装的小粉脸儿、小白脸儿和小黄脸儿们谁都不认识谁。我心里一直在想——总有一个是我认识的吧?于是兴奋地窜来窜去,就想找着个我认识的熟人。当时的我穿着正2号军装,戴一顶皱皱巴巴的棉帽,手里提一个红白网兜儿,里面装着一个搪瓷大脸盆,上面印着毛主席语录:“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入伍后剪成了小刷子

  

集合后我们站成一排,旁边停着一辆国防绿的大骄子车,被点到名的女兵一个个地上车。就剩我和另一个女兵时,李参谋突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呼鸣”,他应声挥了挥手,我就跑上车坐到了最后一排。车子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启动了,我发现最后那个女兵没上来,我扒在后窗玻璃上发现她边追边喊,她的眼晴真大啊,透过被哈气布满的车窗,我发现哭着奔跑的她,被远远地甩到了后面,直到看不见人影儿。她叫什么?为什么不让她当兵?没想到,在21年后的新西兰,我居然和她不期而遇。当然,这是后话了。

  车子从北京的西山开往城里,天色渐渐地黑了,马路上亮起黄色的路灯。这是北京城刚换上的新路灯,而这之前的“灯的样子”我居然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新的路灯据说叫高压钠灯,穿透力特强,15岁的我禁不住想,这么亮的灯火,能不能穿透到我们要去的地方? 想着想着,我问出声:"咱们要去哪儿呀?"前面的一个声音厉声道:"军事秘密!"我心话儿了,“我现在就是军人了,军事秘密不告诉军人吗?”

  车子飞快。五棵松,军事愽物馆,西单,王府井,北京火车站,我的家就在眼前了,大方家胡同口的灯也是黄的,我家的台灯也是黄色的……眼泪汪汪的我,不敢抹眼泪怕别人看见。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我睡着了。……

                 

  北京军区后勤部新兵合影,后排左一为呼鸣

  

2、三点成一线

  当时在部队中流行一个豪言壮语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所以,冬天如果赶上下雪了,那就一定要把部队拉出去趴在雪地里练瞄准。我在新兵连“荣幸”地赶上了一场大雪。那是一个白雪地、蓝天空的一天,阳光明媚,太阳照在厚厚的积雪上,闪烁细碎的晶莹……我们眯起眼,一个个儿穿着由被服厂制作的军用棉衣裤、棉帽子和棉鞋,全副武装地趴在地上托着半自动的长枪,练习瞄准。

    

     呼鸣油画《班长,我也要一片阴影》局部


  我一开始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盯着枪上的准星儿,一会儿两只眼就全闭上了,睡的香极了。总是班长或排长查看时才被发现。二排长总爱和我开玩笑说:嘿嘿,8班副,我们沒有雪地练睡觉的科目吧?不过真的打起仗来,你装死倒不用练了……为这事儿,我在班务会上做过较深刻的自我批评,可就是改不了呀,一趴在地上就开睡,直到新兵连结束了军事训练,我也没弄懂什么是"三点成一线"的瞄准要点。

  

       呼鸣油画《班长,我也要一片阴影》

  

       在新兵训练的尾声时,我们全体新战士坐上了军用敞蓬大卡车,迎着冬天早晨刺骨的寒风,瑟瑟地挤在一起,站立在一片哈气中高唱:“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风象小刀片一样快速地划过一张张粉嫩的小脸儿,靶场设在天津的郊区。就在我们在卡车上都快冻成冰棍时,靶场总算到了。我们站成笔直的一排听指导员的训话,只有一句我现在还记得“同志们!我们要珍惜每颗子弹,一颗子弹等于一斤三两小米,那是一个壮劳力的一天口粮啊!”

  我们以排为单位,在开始实弹打靶前,排长做动员说:“哪位同志发扬风格,志愿做报靶的工作呢?我一想,反正我也弄不清什么是"三点成一线",还是省点小米吧。于是大声说:报告,我愿意报靶!说完我麻利儿地钻到掩体里。望着头上方一排排的靶子,子弹从我的头顶嗖嗖飞过。开始我还捂着耳朵闭着眼,一会儿我就习惯了,觉着挺刺激,和演电影差不多。可惜的是大部分的同志成绩一般,我脑子想的都是浪费的小米啊!一斤三两小米没了,又是一斤三两小米没了……当小米快填满一麻袋时,张鲁平打了9环优秀。

  接下来是投手榴弹。沉甸甸的真傢伙啊,握在手中,突然唱想起了一句歌词: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怨仇深......,手心直冒冷汗,心里滴沽着,这可真不是闹着玩的!手榴弹的拉环要套在小手指上,这要是投不出去,可就和同志们同归于尽了。我平时投弹成绩就一般般,这回我拼了命也要把手榴弹往远点投。还不错,我投了20多米远。轰的一声巨响,爆炸声中我趴在地上,脸贴在地面,感受到了大地的颤抖,好像它也在为我欢呼......

  不过,一排真的出事了。当时的情景我们没看到。据说,轮到陈贝贝投弹时她没有投出去,冒着白烟的手榴弹在地上正打着转儿,连长一步跨上前,抄起将要爆炸的手榴弹就往外抛,可惜来不及了,手榴弹就在离班长手不远的空中爆炸了,连长的右手炸残。但,他荣立一等功。

      

  呼鸣油画《我们高唱东方红》


3、从吃半个窝头到能吃三个窝头

  女兵新兵连的炊事班由三个男兵给我们做饭,刚到新兵连时我觉得那饭特别难吃,主食倒是随便吃,基本以玉米面的窝头为主,馒头米饭很少,菜几乎就是白菜萝卜加土豆,清汤寡水的实在难以下咽,每次我是就着菜,顶多吃上半个窝头。随着训练强度的加大,我们每个人每天上午不到10点就开始饿了,盼望着吃中饭。11点半,各个班排就会先后列队在食堂大门前开始赛歌了,那时每个人都拼命地喊着唱歌,为的是压过对方的歌声。我们班最经常唱的是《打靶归来》《游击队之歌》《我是一个兵》《我们走在大路上》《北京的金山上》。那是绝对的饱吹饿唱啊,没到一个星期,我的饭量就从半个窝头猛增到了三个。

  我们新兵第一年的月津贴是6元5角,其中的7角5分是女兵的卫生费。这些钱除了买牙膏肥皂和卫生纸什么的,其实还能剩下块儿八毛的,但是,连里明确规定战士不许买零食。但是我们也偷着买,不过一旦被发现就要交公。这些好吃的在连里的柜子里封存着,一直到新兵连的训练结束,在开全连的大茶话会时,才拿出来给战士们享用。

  记得1970年的新年就是在新兵连过的。那是我终生难忘的大会餐,它在记忆中可是香了我大半辈子……当时的我们完全没想到,简直是太丰盛了!每桌十人,我记得有:红烧肉、红烧狮子头、红烧鱼、烧土豆、炒鸡丁、烩豆腐、酸溜白菜、油炸花生米、拨丝苹果,简直是一场盛宴。关键主食是富强粉馒头啊,我边吃边想:以前真是错怪炊事班的男兵了。因为想起了平时的饭菜,我好奇地问班长说:班长,上级真好!您说这是上级领导给我们的新年补助吗?班长满头大汗地笑起来:这是我们自己平时节省下的伙食费呀!我百思不得其解道:为什么呀,平时吃得那么差,这要是掉换着吃该有多好!

   班长放下筷子,严肃地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毛主席不是让我们"备战备荒为人民吗?"我心想这是哪跟哪呀?旁边的安红兵也帮腔道:副班长,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说:闲时吃稀,忙时吃干,平时半干半稀。红兵在新兵连训练结束的时写了血书,坚决要求到珍宝岛战场,血染疆场……据说后来她分到后勤部的造纸厂,没到一年就因为感情问题,和一位男战士双双复员回了家。

   

4、鬼子在明处,我们在暗处

       呼鸣油画《鬼子在明处,我们在暗处》

  70年代初,全国都在"备战备荒为人民"的紧张状态。我们新兵连当然也不例外,其中,“训练紧急集合”是个重要军事项目,并且从来多是发生在半夜。糟糕的是作为副班长的我,也从来都是最后一个。有一次好不容易早了点,又忘了带毛主席语录,这问题很严重。后来好长时间我都和衣睡觉,为的是争个第一。

  一天夜里我睡得正香,紧急集合的哨声又响了,等我冲出门外,几乎全班同志都在我前面奔跑着,到操场上新兵连全体都在。连长大声说到:同志们!我们刚才接到上级的命令,苏修从边境那边派来了几个特务到了我们的国境内,目前,我们已了解到,有一个特务已埋伏在天仓的围墙内,也就是我们新兵连的所在地。企图盗取我方军用物资的情报,上级命令我们连执行搜索任务,不许用手电筒,希望大家睁大警惕的眼睛,不能放过一个可疑目标!   

  

    战友石红燕和朱京平站岗(上) 战友周玉洁站岗(下)


     搜索任务开始了,我和班长兵分两路,每人带着几个人分头在天仓堆放圆木的空场上搜索着,那天的晚上真是风清明月,天上的星星清晰可数,如此和平美好的夜晚,我的困劲儿就又上来了。我们四五个人平躺在大木头堆上,看着夜空,静静听着周围细微的声响。就在那时,真是鬼使神差啊,我迷迷糊糊的眼睛猛地睁开了,朝着不远的大吊车望去,突然,吊车顶端有个小光点一闪一闪的……啊!像是有人吸烟。我浑身的汗毛儿刷地就立了起来,低声道:注意,有情况!就在绕过木堆快接近目标时,我命令大家全部匍匐前进,这时不知是谁的水壶碰到地上响了一声,我低声下令,“把水壶全部扔掉!”当我们攀上了大吊车,我高声喊:不许动!缴枪不杀!喊声一出,我突然想到,啊!坏了,我们谁也没有枪呀?可是现在……,怎么办啊?突然大吊车车上的特务说:我投降!我投降!    

       

战友孙彦军站岗(上) 战友苏京平站岗(下)


我当时想,这特务的中文讲得真棒。等那个特务离我们越来越近时,不知是谁大喊道:是指导员! 原来为了演习,新兵连的宫指导员假扮了苏修特务,刚才在大吊车上抽烟时被我发现了。抓特务的演习结束了,我们班得到了全连表扬,评语是:机智勇敢。但同时也受到了批评,“应该及时和组织上取得联系,幸亏敌人主动投降了,不然伤亡不可估量。”

  在新兵连的每一个夜晚都是要轮流站岗的。每人两小时一班岗,在这两个小时中间还要负责检查每班的炉子是不是封好了。一天晚上,轮到我的夜班时我穿着大衣,背着没有子弹的枪,在没有月色的黑夜里巡视着。 走着走着,突然我觉得这样的站岗很愚蠢,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偷袭起来不是很容易嗎?如果把位置调换一下呢?我越想就越发兴奋起来。我找来一个墩布和一把竹制大扫帚,把它们叠起靠在大树上摘下自己的帽子戴在墩布头上,又把我的大衣披在扫帚上,还把我的武装带给它披上,把枪靠在大衣上。哈哈,远看还真像个哨兵,这两个小时过的可真快呀,我蹲在树后,心里美极了,总盼着要是有敌人就好了……一会儿班长就来换岗来了,她停在树前,低声说:8班副!你怎么在这儿蹲着?你的枪呢? 我笑着站了起来。可万万沒想到她厉声道:严肃点!你知道这叫什么什么问题吗?这叫贪生怕死。我也急了反驳道:这叫战略战术,声东击西!后来还是我写了的几大篇检讨才算了事。不过,直到今天我也没觉得自己那么做是贪生怕死。 

            呼鸣在北京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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