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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冯秀萍跟着张明回家时,妹妹冯秋萍已经上班走了。冯秋萍不在场,张明就少挨了一顿骂。张明还是穿着那身廉价的西服,天气都很热了,他居然还套着厚厚的西服上衣,让人看了都替他冒汗。冯秀萍问他怎么不知道冷热?都啥季节了,还穿着西服。他说穿西服显得他这个人立立整整的,帅气。真是死鸭子嘴硬,要是冯秋萍在场,还不知道得怎么埋汰他呢。就他那一身农民气质,穿什么衣服都是个农民工。

  冯秀萍从出租车上下来,进入自己家那个苍蝇蚊子满天飞的破平房里,心情真是一落千丈。在妈妈家是怎样的生活方式呀?当然妈妈家跟人家富豪没法比,但起码生活设施都齐全啊,而回到自己家来,却得忍受没有卫生间,没有下水道,赶上原始社会似的环境,心情能好吗?都说人这一辈子从穷往富里过好过,从富往穷里过,那可老难受了。一般人就是这种强大的落差感都无法承受。一进家门就看见满屋子的乱糟糟,衣服鞋袜哪儿哪儿乱扔,饭桌上有脏兮兮的碗盘,墙角有一堆空酒瓶子,地上的各种垃圾差点没过脚面子。一看就知道张明不光一个多月没打扫过屋子,肯定还和他的一大帮狐朋狗友们在这里狂欢过。

  冯秀萍少不得要嘟哝几句,张明还是一贯的嬉皮笑脸。冯秀萍虽然生气,但一想到张明比自己小了两岁,在他面前,自己就是个大姐姐,而且当初还是自己上赶着追人家的。两个人之间的交往模式早就定型了,忍让早就成了她的习惯了。这一次她又是把诸多的不满意生生给咽了下去。接下来少不得她自己打起精神来,把这一个多月没人打扫的房子,用扫把、抹布、拖布仔仔细细擦扫了一遍。那家伙,屋子脏得没眼看,换了好几盆黑水才擦得像点样了。只是冯秀萍产后还没有调养好的虚弱身体经不起如此劳累,这一番折腾连奶水都累没有了。儿子在妈妈怀里拱了半天也吸不饱奶,饿得哇哇直哭。

  “你快去给孩子买罐奶粉去,孩子饿了。随便再买点菜回来。”冯秀萍吩咐躺着玩手机的张明道。

  “我没钱哪。”张明两手一摊。

  “怎么,你这一个多月什么活也没干吗?你现在当爹了,不是以前那个时候了。以前我不指望你,可现在不一样了。你的儿子没奶吃了,孩子都饿得直哭,你知不知道?”冯秀萍一改过去的好脾气,也忍不住发起火来。

  “我找活干了,这不是还没到开资的日子吗?我手头上真没钱。”张明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也一反常态的不是以前那牛批哄哄的气势,说话有点低三下四的意味了。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回来了。”冯秀萍没好气地说。“在我妈家起码饿不着我们娘俩。”

  “谁让你非要回来的?你在娘家住上一年才好呢。”张明说着话又倒在床上一把抓过手机来。他的满不在乎实在气人,纵是冯秀萍这样好脾气的人也得生气。

  接下来两口子少不得又是一场吵架。张明这次比以前的表现强多了,竟然能按耐住性子没有打冯秀萍。以前他的手可是没轻没重的,只要冯秀萍有一点不合他心意的地方,他的巴掌立刻就伺候上。不过他这个人有一点好处胜过别人,他的一张巧嘴特别会哄人。每每看见冯秀萍真生气了,他也能放下身段,围着冯秀萍说尽好听话、变着法地哄人高兴。偏冯秀萍又是个特别好说话的人,只要有两句好话给她听,她就心满意足了。毕竟张明比自己小,哪儿有当姐的不让着弟弟的道理。只是今天的情况特殊,受委屈的是她的宝贝儿子,她可无论如何都不能妥协。

  “你以为我不想在娘家享福吗?我难道愿意回这个破屋子里来吗?我是给你留面子呢。你这个当爹、当姑爷的人,在我做月子这个月,你一分钱都没给我妈不说,连几斤鸡蛋都没给我买过。你知道我吃了我妈多少只鸡,多少斤猪蹄、排骨吗?我是给你生孩子,可从头到尾却全是我妈又花钱又伺候的。你和你家人都做什么了?你们说得过去吗?”一说起这些事儿来,冯秀萍不由得更生气了。张明这会儿自知理亏,也就不再插言拱火,而是急忙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嘴里说着要去上班,随即抓起自己的西服外套,趿拉上破皮鞋,人就急急忙忙溜之大吉了。

  冯秀萍先用在娘家带来的奶粉喂饱了儿子,待儿子睡着后,一边点火给自己做饭吃,一边忧心着以后的日子该咋过。没钱永远是她最大的问题。纵观她周围所有认识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像她一样,完全不靠老人帮忙,只凭自己一手一脚组建家庭的。这其中的难处都能说出一火车皮来。如果不是还有个娘家妈能帮她一把的话,冯秀萍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她盘算着再过几个月,她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把孩子交给妈妈带,她得出去打工了。她可不能像人家的少奶奶有人养活,不需要上班挣钱。

  即使生活苦成这个样子,她也从来都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她的老公张明虽然挣钱能力不行,人也贪玩没正事,长得又其貌不扬、性格也吊儿郎当的,可他自有他的好处。他活泼调皮、油嘴滑舌的能让人开心自然是一方面,跟他在一起不会有寂寞的感觉。而另一方面,他身上还有他作为男人的妙处,当然这妙处只有做妻子或者做情人的人才能体会到,外人只看到了张明的粗鄙外表和没有正当职业这一点,就理所当然地在为冯秀萍抱屈不已,就像妹妹冯秋萍那样。

  冯秋萍这会儿正在单位食堂里吃饭,她和自己的两个好闺蜜一起坐在食堂的一个角落里。她身上是一套蓝色的职业套装,裁剪合体、尽显身腰,看着很精神,加上一头精神的短发显得她很干练,颇有职业女性的风采。如果仅看外表,冯秋萍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职业女性了,但她在单位里还仅仅是个实习生而已,和她坐在一起的两个女子,一个已经转正了,名叫朱爱芳,一个跟她一样还是个实习生,名叫李丽丽。三个年龄相近、相貌也相差无几的女孩子,吃饭时总是喜欢凑在一起,边吃饭边压低声音地闲聊。

  她们先是聊了聊遥遥无期的转正,然后随着食堂里人的增加,她们又开始对进来的人逐个点评,说到有趣处就偷偷地笑成一团。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引起她们的兴趣的,那些年老的、丑陋的、不起眼的人,根本就进不了她们的谈论范围。

  “哎,看见那个帅哥没有?听说还是个海归呢。”身材微胖的李丽丽捅了捅她旁边的朱爱芳,又对坐在对面的冯秋萍挤了挤眼睛。三个人的目光就齐刷刷地投向食堂门口。

  就见一个身高一米八左右,穿着笔挺的蓝制服、腰板溜直的年轻人,正目不斜视地走到打饭窗口去了。

  “看背影挺帅的,不知道前脸长的怎么样。”冯秋萍说。

  “能有个这样的背影,前脸肯定差不了。”朱爱芳一脸花痴地说。

  “就怕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李丽丽有点衰气地说。

  “那又怎样?不是还没结婚吗?”冯秋萍笑着说。

  “哇,还是你胆大呀。不过,撬行这种事最好别干。吃力不讨好,以后过起日子来净是毛病。”李丽丽说。

  “谁说的?这世上撬行的人多了,有几个没过好的?”冯秋萍一脸的不服气。她倒没打算做一个不道德的撬行的人,也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可她就是喜欢抬杠子呀,跟人唱反调是她的传统。

  “我不跟你抬杠子,你大可以去追有妇之夫去。”

  “什么话?有妇之夫谁要啊?”

  说话间,那位海归人士已经端着饭盘子离开了打饭窗口,这一下子能清楚地看见他的正面了。是个挺顺眼的男人,长着四四方方的国字脸,眉目挺端正的,肤色也白净,一看就是好人家出身的正统男人。他依旧目不斜视地走向一张桌子,坐下来就开始吃饭,始终没有抬起眼睛扫视一下整个食堂。

  “他叫什么名字?”冯秋萍问李丽丽。她知道李丽丽是个人事通,整个单位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人。

  “叫吴永健,芳龄二十七,本地人氏。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国家干部。”

  “哇,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你看过他的档案了吗?”

  “这话说的,我是谁呀?他前脚刚到咱们单位报到,我就把他的底细打听清楚了。”李丽丽得意地说。

  “真是人才啊。你不当间谍都可惜了。”

  “那是,我最适合咱们单位的工作了。就是一时半会不能转正。”李丽丽为自己惋惜着。

  “别急呀,转正是早晚的事,我就比你们早来一年,不是都转正了吗?”朱爱芳说。

  “一年一个令,谁知道今年有没有指标呢?”李丽丽的低情绪也多少影响了冯秋萍。她们俩即是竞争对手,又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是命运共同体。

  她们共同关注的那个人这会儿吃完了饭,又把桌子仔细擦干净,端起自己的托盘送到厨房窗口,然后又目不斜视地走出了食堂。

  “他这个人好像有点孤僻呢。”冯秋萍说。“看上去不怎么爱搭理人。”

  “不是吧,我看他那做派挺像个军人的。一个人太正统了没意思,还是油嘴滑舌的人讨人喜欢。”李丽丽说。

  “哼,那可不一定。我姐夫就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别提多讨厌人了。我看见他都不烦苞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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