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经过商量,并在老爸的同意之下,我们把老爸送进了养老院,跟老高住一个房间。我也时不时跟姜红宇同出同进,毕竟姜遇丰还不能完全脱开手。老高每每见到我,就要说把他住的房子借出去,一笔费用可以供姜遇丰读书。我说我和姜红宇有收入,别总是想着房子借出去或卖出去的事,否则我老爸会怎么想呢?老高想想我说得还是有道理的,所以尽量管住自己那张嘴,看着我老爸身体恢复,心情也有所好转,他向我保证以后不再提这类事,他会带着我老爸做早操锻炼身体,然后练练钢笔字或读读晨报的。
有一天,我接到顶替甘草一个星期班的信息,当我交接完工作后,甘草索性跟我公开提出辞职,她说等我和姜红宇找到年轻人后再离职。我纳闷,程风不是消失于她的视线了吗?她苦笑,为什么事事要和他扯上关系呢?她已在郊外买了一套小型房,五十多岁的人了,刚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她说她得好好打理自己下半辈子的日子。
我顶替她的班,原来是她要打理自己的房子那些事。打理房子是一件大事,我们不能因为个人的困难去影响他人生活安排。她离开后,姜红宇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员。别着急,反正两位老的都在这里,侬没有物色到合适的,我就顶着。
看着姜红宇的发际线明显向后,我不忍心给他施加压力,权当自己是一个在职职工,难道还要挑三拣四吗?高叔叔和老爸看到我天天坐班,发出不同的声音。一个让我回去照顾姜遇丰,一个说看到我就安心,老高敲击拐扙,数落我老爸只挑软杮子捏,见到老二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老爸硬着头皮反驳老高在瞎说。老高冷笑一声,说老二不来找侬麻烦侬烧到高香了。
老爸沉默不语。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那天我陪高叔叔上医院检查身体,老二风风火火地来养老院看望老爸,见老爸戴着老花镜,坐在桌子前练钢笔字,开门见山地说,侬的字已经很漂亮了,今天特地来叫侬签字。老爸哆哆嗦嗦地摘下他的老花镜,问她签什么字?老二就把动迁工作小组已进入老房子,接下来要户主配合他们工作,但户主也可以委托有户口的成员,侬是愿意听使唤跑来跑去,还是让随叫随到动迁工作小组的我来代理户主?如果侬愿意委托我,侬要在委托书中签上侬的大名。
老爸哆哆嗦嗦接过老二给他的委托书,重新戴上老花镜,反来复去地看。就这点字侬能怀疑什么?如果不愿意,就别签字了,别到时背上是我逼侬的骂名。老二说着,做了一个“离身”的动作。为什么要这么急?能不能让祁峰和姜红宇看了之后再说?老爸几经以恳求的口吻,哆哆嗦嗦地说完一句话,把老二的火冒起来,架势和上次一样,等到姜红宇被护理员叫过来,老爸已瘫痪在地,但委托书依然紧紧地握在手中,没有松手。
侬是要我先打120车,还是先打110的电话?姜红宇看到这个情景,心里恼火,但还是克制情绪,问老二。老二看到姜红宇那种似笑非笑、冷嘲热风的口吻,憋了一肚子的气,早想找个机会发出来了,今天趁此机会正好跟他较量一下。然而,不等老二开口,姜红宇一边把老爸扶起身,一边让老爸在委托书上签字,说,大胆地签,还怕到时抢占侬的一部分吗?老爸有姜红宇为他撑腰,胆子也大了,签字的手也不再哆嗦了。
老二不就是要这个结果吗?收起老爸签完字的委托书,不依不饶,非要把这个理扳过来。别以为只有侬懂法律,我老爸指定祁峰做他的监护人,白纸黑字的委托书有吗?说着,抖了抖手中的委托书,无不骄傲地说道,像我老二做事,都在轨道上,不让我全权代表户主也难,要知道我是老房子的长住户口,要想跟我老二搞,叫侬吃不了兜着走。说完,扬长而去。
老爸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姜红宇身上,不愿意离去,直到我陪着高叔叔从医院回到养老院,老爸像犯了错却又不肯认错的孩子一般,向我解释,老二刚来养老院要他签委托的字,是姜红宇同意叫他签的。也许老爸的思维和语言不能达到同步,解释这么一句话也连贯不起来,我只能把目光朝向姜红宇。然而,老高已听出什么意思来了,指着我老爸,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问道,如果姜红宇不说同意,后面的日子怎么过?按侬这样说,侬一点责任都没有了吗?嗨!老祁,侬叫我老高说什么好呢?
回家的路上,姜红宇转弯抹角向我提出做老爸的监护,最好要老爸亲笔拟成文。原本家庭和睦不需要这种东西,谁做监护都一样,可我这个家真奇葩,一不小心就要踩着雷。我微微打开车窗,一边让外面的自然风吹进来,一边不时地抚摸着被风吹散的头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应姜红宇,侬是挖苦我呢还是可怜我呢?真不明白当初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其实,我也能明白一个道理,如果我姆妈还活着,我和爸也一样不会太平。
姜红宇一手握着方向盘,然后松开方向盘的另一只手,紧紧抱住我。我微微地挣扎了一下,提醒他开车注意安全。话音刚落,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是老大打过来的。她开门见山问老二是否去过养老院让老头子签委托的字?我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老二已和老大通过气,或者老大事先就知道此事。真是明知故问,签就签了吧,今天老爸差点像上次那样不省人事。
老大似乎根本不在意老爸是死还是活,反而安慰我说,委托书也是替户主办事,像老头子哪能有这样的能力和能耐呢?动迁组就希望我们内部不团结,关键时刻我们内部不能掉链子,老二能说会道,我们不都是指望这次动迁能争取更大的利益吗?祁峰,老头子只好由侬多担当一点。我顺着老大的说法,跟着应了她一句,看来谁做老爸的监护人,也得让老爸写一份委托书并签上他的大名。老大不假思索地回答,侬别去听老二胡言乱语,我已经说过她了。我把手机靠近姜红宇的耳旁,让他也来听听,感叹,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没有文化,我听不明白,反正这次动迁我是拿的是自己的一份,老二也不会多给我,我没必要站在她一边来哄骗侬,只不过我跟侬商量,如果内部意见不一致,动迁组就会把我们晾在一边。其实,这次动迁放宽了政策,“他处有房”也有权享受利益,老房子是使用房,不是产权房,所以按照户口本上的六个人各拿一份,是合理的,侬也不要再纠结什么了。
因为是免提,老大的声音都被姜红宇听见了。姜红宇笑着说道,但愿我们都别再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就按你们切的蛋糕来分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