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翟维忙完编辑手头上的活,天就大黑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楼下的凤尾咖啡厅,用那狼眼般的眼神向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大厅扫视了一周,还好,女友佳荞还没来,他慢悠悠地来到最里边的那个包厢,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这位先生,您好!喝点什么咖啡?”小姐一脸阳光灿烂,面带桃花似地接待着每一位客人。

“你去照顾别的客人吧,朋友还没来了,等她来了再点也不迟。”翟维疲惫地支走了服务员。

“哎!我在那边吧台里,随时为您服务。”

翟维靠在软皮椅背上,闭上倦意的双眼,想静静地享受一会儿植物人的感觉,把发生在世间的一切纠葛和烦恼统统遗忘。

真上邪,你想当植物人吧,偏不让你当。白天不顺心的事情又装满脑瓜子,想摆脱都不行,他真想用脑瓜撞大厅里的柱子,让它失去记忆,可又怕躯体上的疼痛,只好忍受心里的创伤:

“小维!你研究生毕业快一年啦,还没编出像模像样的作品来,让我这个编辑部主任,都不知怎样为你辩护。”

他耷拉着四方的脑袋,沉默不语,两只手不停地搓着手上的墨水。

“你是我从名牌大学挑来的高材生,本想让你挑起……真让我失望。你看看人家小都,区区一个本科生,编辑的作品还获得省级文学大奖。可你那……”

“主任!我一定……”翟维还没来得及辩解。“哎!”冯主任抛下一个叹气话走了。

“维维!醒醒啦!”小鸟依人的佳荞,含情脉脉地吻着他的脸颊。

编辑不出好作品,不能全怪我啊!没有好作品,难做无米之炊。如今是科学信息时代,做自媒体的多了,无论是男女老少纷纷坐在家中电商平台前,做什么现场直播,都成了直播员,或唱歌,或推销新产品,或卖弄风骚,目的是吸引粉丝的眼珠,争得众多的人脉,不出屋也赚钱。所以,还有谁愿意写和看文学作品哪?这是出力不挣钱的行当。后悔啊!后悔,为什么选择这行呐。

脸上好像被什么沾了一下,软软的,绵绵的。他睁开眼皮,一个鲤鱼打挺站直:“佳荞!你来啦,快坐。”

“你的觉真多,在这儿也能睡着。”佳荞淘气地说。

“这几天休息不好,就算补个觉吧,喝点什么口味的咖啡?”翟维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对咖啡没研究,反正都带点苦味,是咖啡就行,随你。”佳荞似乎对喝什么并不感兴趣。

“那就老牌子雀巢吧!”

“行!悉听尊便。”

片刻,服务小姐把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端了上来。两人呡了一口,味道穿鼻而过,沁人心脾。

“维维!你我都三十而立了,也该有个家啦。”佳荞试探地问。

“可不是吗,我巴不得与你同床共枕,享受人间最美的激情。”翟维回答带了点挑逗色彩。

“讨厌!还不小点声,也不怕别人听到,怪难为情的。”佳荞脸红润起来,撒了一把娇。

“你也不是十八九的大姑娘了,害羞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谈婚论嫁乃合法之事。”翟维又讲起了大道理。

“别之乎者也的,最好少摆弄你肚子里的墨水,来点真格的。”佳荞把嘴一撇,道,

“什么真格的?”翟维明知故问。

“房子啊!”佳荞气得直呼。

话音刚落,他的头皮又发胀,有点谈房色变。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委婉地说:“佳荞!眼下,手头无银两,再等等好吧!”

“你老说等,等到何时是头,能有个确定的期限吧!”她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抛,溅出几滴咖啡。

“亲爱的,我也想有个幸福的港湾啊,不是没银两吗?如今你我租赁房子,等我们有了钱,用钱叠成房子,就结婚好吗?”

“不好!靠你那点薪水,还不如我在直播间一晚上打pk挣得多哪,如此下去,再过十年也结不了婚。”佳荞泼起了冷水,她不想再与翟维浪费口舌,还不如回到直播间拉粉丝,增加流量。

翟维对佳荞辞去会计工作,做什么主播十分不赞同,曾经多次提醒她,做网络主播不是正儿八经的工作,有朝一日会后悔的。但佳荞就是不听,依然我行我素,他只好作罢:“别急,面包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唱高调,如果你不想办法尽快买房的话,我就另选他人,直播间有好几位大哥都向我示好,让我嫁给他们,有房有车。所以,你再不解决房子问题,我可谁有房就嫁给谁。”一向温柔的她转身离他而去,着实让翟维领教了温柔的另一面。

“今天是什么鬼日子,让我如此晦气。”他自言自语道,心中升起一种危机感。如今的女人太现实了,比较重视物质基础,诸多女孩子跨越年龄界线,喜欢追求有钱有势的大叔。这对于年轻男人来说,非常不公平。翟维认为,如此爱情,可能会被一些金钱或者物质方面的东西蒙蔽了双眼,一生很难能够找到自己心仪的对象,很难能够生活在一段幸福的恋情中,翟维打心里不愿意看到佳荞也落入这种地步。

佳荞是他的大学同学,翟维祖籍是山东的一个小山村,爷爷的爷爷,逃荒去了北大荒,成了闯关东一族。佳荞的老辈一直在东北,她从小在两国边境长大,喝的是兴海湖的水,吃的是玉米高粱,俩人都是拼出来的大学生。他学文,她学理,开始在一个私营企业当会计,后来离职做了网络主播,虽然不是网红,但也有不少粉丝,每月的进账比他多。两人步入法定的结婚年龄,可恨房子惹的祸,让他们无家可归,学习老前辈牛郎织女,各居一方。不能像城里刮老族那样,刮净老人身上的油水。

鸟有鸟巢,虎有虎穴,人要有其屋。老前辈杜甫都知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么好的题材,为什么无人去写啊?他回到那间不足十平米的租屋,想马上痛快睡上一觉,忘却今天发生的一切烦恼。越想睡越睡不着,吓得瞌睡虫躲藏起来,找都找不到。他只好无精打采地启动电脑,打开电子邮箱,发现一个邮件,双击了鼠标,一行文字撞开了久闭的脑海:《落叶》

翟维如饥饿的狼,咀嚼起作品给他带来的有滋有味的骨架。

一九四八年的初秋,佛岛市的国民党军队被解放军围得水泄不通,个个都像热锅上的蚂蚁,稍有不慎便会葬身火海。

这天傍晚,一个身着美式中校军服的威武军人,冒着零星的炮火,在夜幕掩蔽下,悄悄地叩响了位于市中心一处私家四合大院的一扇门。

“谁啊?”

“我!肖特,快开门!”

“是大少爷回来啦!快进来!”佣人王宝拉开了门栓,纯正的榆木大门发出“吱呀”的厚重响声。

 “绮文在家吧?”肖特急迫地问。

“在!大少奶奶在西厢房那!我去通报一声?”

“不用啦。”肖特火烧火燎地径直奔向西房,边走边喊:“绮文!”

“少爷回来啦。”绮文打开门,迎接久别的丈夫。自打解放军围攻佛岛后,夫妻虽同在一座城市,却有两个多月没见面了。今天相见,格外喜悦,顾不上相互问安,情不自禁地拥抱亲吻,一对嘴唇粘连得如同补完的车胎,一点也不漏气。军服、旗袍、内衣不翼而飞,急促地呼吸挤出了紧闭的门缝,与空气融为一体,冉冉上升。连在外边扫院子的王宝都闻到了这种久违的气息……

“绮文!我这次仓促回来,有事想.....”疲倦的肖特话卡在喉咙里,进退两难……

“肖特,什么事呐?你快说啊。”

“我心里很乱,没着没落的,不知道该如何说。”

“你都快把我急死了,我是你太太,有什么事不能说啊。”

肖特把赤裸上身靠在床头上,对着绮文说道:“文儿!眼下的时局你也清楚,国军守不了多久了,佛岛城早晚失守,落入共军的手中。今天下午接到上封急件,命令我随特派员马上乘专机飞往台湾。我三番四次地向上司求情,带上你走,可上司死活不同意。”话音未尽,便紧紧地将绮文搂在怀中,生怕失去爱妻。

绮文把头依偎在丈夫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胸膛上,泣不成声:“我不让你走,不让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啊?还有俺爹那.......”那哭声像划开窗户纸似的传了出来,室内外空气的瞬间突变,王宝都糊涂了,心里咯噔一下,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说变就变。绮文又说:“那我们趁夜逃出这个是非之地,去上海我叔叔那儿。”

肖特一口气绝:“不行,别说城外有解放军的围困,就是军统特务都不好摆脱。”

“投解放军去,近来,多少国民党国高级将领率部起义。你不妨效仿他们,投奔解放军。”

“这个……我也考虑过,从弃笔投戎开始,我身上没有血债,相信共产党会宽恕的。但作为一名真正的军人,一生岂能服二主。”

“这不行,那不行,你倒拿个主意呀。”绮文哽咽地说。

到了这个时候,肖特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只好来个缓兵之计:“亲爱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先去台湾,安顿好了,回来接你和老爷子如何?”

“事到如此,也只好这样。”绮文抽泣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咚、咚……”急促的敲门声,惊断了夫妻即将离别的缠绵。“王宝!看看谁在敲门!”

“回大少爷,是孙参谋。”

“肖副官!十万火急!特派员让你马上去机场,飞机马上要起飞,不然来不及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军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知道啦!我马上去!”

绮文用娇嫩纤细的手给丈夫系上军纪扣,叮嘱着:“你到了那儿,要保重身体,听说岛里风大,小心你受伤的腿。爹的事,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爹的。”

“照顾爹的事我放心,但就是不放心你呀,你也保重。”说到这儿,肖特稍停了一下,转过话题:“爹去乡下好几个月了,这次离别不能告别,多少有点遗憾。”

“爹回来后,我会告诉他老人家的。”

“记住,告诉爹,我去南京执行任务,个把月就回来。”

“哎!”泪花像水珠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宝!我把老爷和太太托付给你,照顾好他们,有朝一日涌泉相报。”

“少爷!放心吧!”王宝颤抖应允。

肖特强忍离别里的伤感,推开绮文弱小的肌体,头也不敢回,走出院落大门。

“肖……”绮文只喊出一个字,身体像面条似的软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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