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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成功出售后楼,拿到8万元人民币,在和老爸四六分成后,老爸和老二去了一趟派出所,在同意老二迁回前楼的户主一栏里签下了名字。走出派出所时,荷包蛋等人远远站着,好像就是等老二这笔钱。老爸故意绕圈子避开他们,往老大的店铺方向走去。
上午十点左右,是店里正忙的时候。看着老大和沈志强忙碌的身影,是该上去帮忙还是退却一步?去我那儿“上班”已指望不上了,想到此,失落感油然而起。也许人老了,回忆的碎片会砸过来,老爸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十五岁那年背着打了补丁的行李包只身来到上海学徒的情景。
六岁没了母亲,七岁有了后母,他一直用自己小小的羽翼保护小他四岁的妹妹,当十五岁时候父亲也离开人世,他和后母签订一份协议,他出去打工,挣来的钱如数汇寄给她,但有一个前提不能虐待他的妹妹。后母看着眼前与丈夫共生养要吃要喝的三个儿子,无奈地说,家里的几张嘴都能吃饱饭她能有这样烦心吗?就这样,老爸来到上海,幸好遇上开中药铺的师傅和师母,他们允许他边学徒边挑灯读书。功夫不负有心人,二十二岁那年,老爸理工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上海整流器厂,成了一个吃在厂里睡在厂里的正式技术员。在繁华的大上海里,老爸依旧感觉自己是一个外乡人,他不敢抬头仰视,也不习惯逛马路,即使休息日也喜欢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书读研。可是偏偏有一个休息日,正在宿舍里看书的他突然想到要买点礼品去看看过去的师傅和师母,于是,带着一张乘车月票,坐了一辆又换了一辆车,不知不觉逛到冠生园食品店,请营业员为他秤“万年青饼干”,要付钱和粮票时,却发现粮票忘带了。一斤饼干需要七两粮票,营业员见他心急如焚又不失憨厚的样子,便大胆给他一个建议,她帮他垫上七两粮票,等他哪天有时间,再把七两粮票送过来。后来老爸成了这位营业员也就是我外婆的上门女婿。说是上门女婿,其实是外婆腾出一间屋让他和我姆妈结婚。小夫妻哪有不伴嘴的,但是只要他与姆妈伴嘴,外婆就会把借粮票这件事提上来,说诚实的人如果没有臭脾气该多好,外婆这句话成了老爸的紧箍咒。外婆在家里威信很高,老大从小不叫他“爸爸”的原因,就是有一次他动手打了老大的屁股,外婆一声令下,让老爸不再有声音。后来听姆妈讲起造成老爸的思维和语言不能达到同步,外婆那种家长威力有很大的原因,不过,姆妈也说一次外婆去通北路四季春买一碗馄饨给老大吃,回家过马路不慎被车撞倒,从发生事故到去世两个月的时间,是老家姑姑来上海服侍外婆的,外婆感激之余也向姑姑提到了我老爸这个毛病的原因。姑姑说阿哥如果没有遇上外婆和嫂嫂,哪有阿哥的家?如果说要感激,他们兄妹俩更要有一份感恩之心,她叫外婆不要内疚。
无原则迁就是感恩吗?惟命是从就是感恩吗?嗨!老爸不知为什么眼泪会不听话地落下来,并连连叹息。抬头再望望,老大和沈志强依旧马不停蹄地忙前忙后,直忙到下午一点左右,方才想起老爸今天怎么没有到他们店铺吃饭。当隔壁修钟表老板说,侬老爸早就来过了,看侬忙得没有停下又转身走了。老大嘀咕,有家不想回,怪谁呢?说着,解开围裙摘下袖套,对沈志强说,侬下午休息会儿,我去车站接女儿沈祺。
老大见到沈祺,就问她想吃啥,或者说姆妈带侬去兜商场,而九岁的沈祺总是说“我不馋”,或说“爸爸都会帮我买的”,又或者用安慰的话以解除老大的误解,老大被女儿乖巧懂事的模样感动得流出眼泪。既然来了,那就在这里多呆几天吧,沈志强也这么和和气气地让沈祺多住几天,让老大陪女儿,他一个人卖馄饨。老大说那怎么行?脑子里很快想到老爸,一样每天要来馄饨店铺,那就让他白天帮忙照看沈祺吧。
尽管沈祺不在老大身边生活,但领着她或到公园拍几张照,留下母女瞬间的回忆,或到儿童乐园疯上一天也是经常性的,只不过到她身边过夜还是第一次。沈志强明明知道人之常情天经地义,却借喝酒之由多嘴几句,侬和侬的女儿睡一张床上,那我只能睡地铺。老大搞不懂沈志强什么意思?怎么一张脸像六月的天呢?虽然他的儿子小虎不和他们住一起,但是她和他起早贪黑做生意赚来的钱,一半不是用在小虎身上吗?她说过什么埋怨过什么吗?说来说去说到底不就是自己在别人的屋檐下他有资本横吗?
不过,老大很快会调整自己的心态,一遇到不开心就会想到沈志强的好,不管怎么样,她要比过去来得自由,凭这一点就权当他是在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对啊,女儿当然和我睡一起,侬睡地铺受委曲了吗?老大索性将他一军,反倒让沈志强没了声音,自觉地铺好地铺,然后说道,明天我给沈祺做一条松子黄鱼。老大看着沈祺,美滋滋地说,现在姆妈给侬的小姨打个电话,问问外公是否在她那儿?
老大打我的电话时,我正好在卫生间洗澡,出浴后回了过去。对于老爸这人,我内心即有同情,又有埋怨,像老二说什么“如果不是外婆收留他,他能成为今日的户主吗”等等无理取闹不上台面的话,他竟然默认无语,然后成全老二出售后楼,获得的利四六分开,自己拿到六成之后同意老二把户口迁回到前楼,表面说自己岁数大了,每天爬三层楼阁陡窄的楼梯不行,或许这是一个因素,但实际上他是害怕老二整天沉迷麻将不给他做饭吃,却还要惦记他口袋里的钱,而他没有商量就扛着行李到我租借的地方,让我和姜红宇之间有事没事都成为他眼中的事,这种情况之下,我怎么答应姜红宇结婚?总不能和别人结婚还得带上自己的老爸,尽管姜红宇没有提一个字,但不等于说我没有看到未来。
他睡了,明天我让他到侬这里来照看祺祺。回复老大之后,关闭客厅里的灯,在沙发上睡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看来老爸要在我这里扎根,一室一厅的房子好像不行了,在没有能力购房之前得先解决至少二室户租借房的问题。翻了一个身,突然想起今晚还没有用药擦拭头上的斑秃,重新打开灯,走到卫生间,站在大镜子前,用小镜子返照头部,发现斑秃处长出一些毛茸茸的头发,欣喜地握住拳头,鼓励自己,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