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时彦的生活落破潦倒,每天就如同在死亡线上挣扎着一样。如果说是活着的话,就应该更加强烈地体会到生命的感受,但他却丝毫感受也没有,整天麻木不仁地苟延残喘着。

  他也根本没有想到要去自杀,因为自杀也需要勇气去承受痛苦。在他如同自杀了的每天之中,他并不想再重新增加一件麻烦的事情。

  水木是“寄生”在位于伊豆东海岸的纲盐温泉的。最初他是一个以横滨为中心,向关东一带扩充势力的广域暴力团下属组织中的一名走卒,后来因他得罪了他的头目,便受到暴力团的追捕,于是他便找母亲家的人帮助他逃到了纲盐温泉一带,放心地在这儿安下了家。

  正因为他在这里不必担惊受怕,所以也就如同浸泡在温暖舒适的温泉池水里一样,失去了从这儿再出走的兴趣。

  纲盐温泉冬暖夏凉,温泉到处可见,长而浅的海岸成了夏季海水浴的绝好之处。由于气候宜人、风光秀美,所以常常聚集着许多在此度过四季的客人。

  这儿的设备也是完善的。金属结构的漂亮旅馆就是与京城内的一流饭店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客房宽大、舒适,不管什么时候。都被从京浜方面来的旅游团体、家庭及新婚旅行的客人住得满满的。

  由于这儿是一处十分吸引游客的地方,所以对于“寄生”在这儿的水木来说,当然也就十分注意和熟悉来这儿旅游、寻欢的人的特征了。

  来这儿的大部份人不过是将此作为在生活中拼搏时的一个小憩,稍稍喘口气,在“温泉”中放松一下疲倦的肌体,清除一下生活中的污垢而已,但对水木来说,则从这种对比中看到了自己似乎是被人类社会排斥在外的、没有资格享受的人。

  水木是在纲盐温泉车站前干自己招揽客人的工作。他要在许多来客中发现集中在车站前没事先定上旅馆的客人,然后把他们带到与他定有合同的旅馆中去。再从旅馆方面得到几个口舌钱。这样还可以弄口饭吃,还可以在旅馆里白洗澡。后来他与一个叫“芭特”的女招待相好了,不知不觉地便成了”床上交易”的搭档,从字面上讲也就是“寄生”在女人裙子下的家犬了。

  不过,由于各家旅馆都设置有专职的“旅馆介绍员”,而且后来没事先预定房间而冒然前来旅行的客人少了,所以水木的这个生意也就不如以前红火了。

  没有了这种保证,那么单靠这儿的明媚风光和宜人气候是不能生存的。因此,他也想过干脆借此时机离开这个地方。可由于多年在这块舒适、田园般的环境中生活惯了的缘故,水木原先那种企图拼搏一番、干出点事业的劲头也完全被磨没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如同浸泡在这温暖、使人陶醉的一池温水中,若一不小心跳出去,马上就会得—场严重的感冒。因此,他知道,就他本人而言,不论好歹,能呆在这儿混就是最适合的了。水木对于自己总是受人雇用而不满,所以从未认真努力地干拉客人的这一行,反正这家旅馆不雇他了,到哪家旅馆干也是一样。

  多少有野心的人都从这儿跑了出去,奔向了大城市;而留下的人,像水木这样的人,都被大城市筛了出来,在这个闭塞、连空气的流动都迟缓的温泉镇子上,与失了势的人、女人、老人和孩子为伍生活着。因此,无论是哪家旅馆都为长期的劳动力不足而发愁。

  对于拉客人、介绍旅馆运行感到厌烦了的水木,又把兴趣转向了摄影。于是,他又干起了为前来这儿旅游的客人在镇子上的植物园等观光名胜地照像的行当。

  但是,来游玩的客人几乎每个人都有照像机,所以干这行也没有多大赚头。他从照像中得到启示,然后彻底翻修了这间自从他住在这儿就一直是从别人那儿租借的房子,开始专门从事裸体摄影。

  如果碰上团体游客的时候,收入可就相当可观了。不过;好景不长,刚尝到了甜头,就被警察抓住了。一天,他被带到了警察所,让警察好一顿训斥。当时警告了他并取证后将他释放回家,但却严厉地告诉他,如果再次发生类似不良行为,便将其送交检察机关。

  于是,水木又回到了站前重操旧业。此时此刻,每当他一看到带着衣着华丽讲究、姿容俊美的姑娘来这儿游玩的游客,心中就不免产生一种极度的羡慕,而且有时还产生一种嫉妒的杀意。

  “这可是个人口众多的世道,无论什么地方也应该有我立足之地呀!”

  水木虽然这样坚信,但他却哪儿也没有发现自己能跻身于这些使他羡慕的人之中的立锥之地。如果有的话,那他也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被死死地闷在这巴掌大的乡间温泉镇上了。

  不,他将要从这作为他唯一的生存地的地方发迹了!

  他在想,说不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把目前这世道中的一切来个彻底颠倒。如果这样一来,也许就会有他跻身于富豪之中、重新开始他的人生的机会了呢!

  水木认为,所谓人生就如同是长途列车上的座位。首先占据了好位置的人,可以一直占着它到达目的地;而开始就没占上好位置的人,一直到终点也没有个好位置。

  没有占上好位置的人获得良机的机会只能求助于发生了某种事故,或占据好位置的人中途下车。

  像他自己分析的那样,水木认为当他乘上人生这列火车的时候,车厢内已经连一个空位置都没有了。他上大学不久,父亲就因交通事故死去,母亲则因病去世,因而为了马上找到一条出路来自己养活自己,他只好参加了暴力团,当了一名走卒。

  水木的父亲生前是横滨市内一家运输公司的经理,工作勤恳,为人正直,但水木却根本不想做一个像他父亲那样的公司职员。他认为,每天从早上9点干到下午6点,还要刻板地看人眼色行事,才能赚几个辛苦钱,从而打发自己的全部人生真是太蠢、太没有出息了。上班也好,下班也好,应当自由随便,像父亲那样是绝对不行的。水木从没有父母在一起说过话的印象。父亲永远永远地像是放在同一个场所的物品一样,默默不语地、忠实地坐在那里。

  不过,水木并非对父亲充满了憎恨的心情。母亲是为伺候丈夫而活着,对这一点她好像也没有什么不满和怀疑。但一家三口人围着饭桌时,也不过是默默地闷头吃饭、喝茶,再就是各人找块儿地方默默池看着电视节目。

  这不是家庭,而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加上一个孩子同住在一间房子里的“伴儿”而已。对水木来说,他根本不欣赏父亲那样的生活方式。难道不认为这样的生活太无聊、太没趣味了吗?

  “作为一个人来说,每天早上9点钟到公司上班,干满8个小时,就为了这点薪水而终日如此循环着,难道也能把这样的生活,称之为生活吗?”

  他知道,即使把这个问题向父亲提出来也不会得到答复的。大概父亲自己也弄不清这个问题吧!对于父亲来说,所谓人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且是以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生活的。

  这一点是水木在年龄相当大了之后才懂得的。母亲在生水木之前,好像是在热海的什么地方做艺妓。据说是偶尔与在同一个时期在热海的旅馆帐房里做记帐工作的父亲相遇、结识,然后结婚的。

  因为是干艺妓这一行,所以年轻时会多少长得俊俏和漂亮些吧,但由于后来破落了,所以在水木的记忆中,母亲总是没有一点生气,面部总是给人一种睡眠不足的浮肿感觉。

  父亲也好像不希望让自己的孩子重复自己的道路,去尝受世间的辛酸,于是便供他上了大学。也许是把自己不曾实现的梦想全部寄托在儿子的身上了吧。

  但是,集父母之重托而去上的大学,不过是一个充满着填鸭式的教育和冒牌的学生运动的地方,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幻灭。于是他很快失去了信心。这就意味着他完全使父亲寄于他身上的期望完结了。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父亲很快死去了。那是一天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父亲在穿过离家很近的人行横道时,被一辆超速行驶的汽车撞死的,而且当场就死了。这个司机真是太恶劣了。

  然而,公司方面对于水木父亲的意外去世,以“事故是在工作结束回家途中发生”与“因公殉职不同”为由,没有发给抚恤金。

  这就是公司方面对于为其奉献了大半生的父亲的“忠诚勤恳工作”的最后结论。

  虽然是这样处理父亲的不幸的,但大概是出于“这种处理毕竟不近人情”的考虑吧,公司方面最后还是把水木的母亲雇用到联合出租汽车公司的“呼唤司机室”工作了。

  这儿的任务就是在清晨按时叫醒被客户预约的、打着盹儿的司机。因此,在这儿工作必须严格遵守时间。也就是说绝对不允许出现超过预定时间叫醒司机的事情。

  但是,一般地来说,因为司机们在打个盹儿之前都是精力十分集中地开车,所以很容易睡过头。为了防止耽误客户用车,公司方面便设了这个专门有人昼夜值班,按时叫醒司机的值班室。

  由于预定的时间不同,加上十分疲倦了的司机一般地被呼唤一、两声是不大能睁开眼的,所以母亲必须在整个晚上都睁着眼睛,按着排好的司机名单,挨个儿把他们一一叫醒。说实在的,这可是件又苦又重要的工作。

  每当水木看到每天都要很晚才去上班而被折磨得十分疲倦的母亲的容貌时,他就不免感到这么认真地工作真是太愚蠢了。

  在他的眼中,这个世道上正直老实的人总是吃亏的。看看父亲的下场,看看母亲的处境,无论是谁,都是一样地重复着把属于自己只有一次的生命,默默地投入到工作中去。然而,他们一个是像个虫子一样地被汽车碾成了碎末儿,而另一个也必须在别人都睡了的时候去上班,干着叫醒别人的工作,从而得到一点作为付给死去的丈夫的报酬。即使这样,好景也不长,在一年的冬季里,母亲被一场流感夺去了生命,随父亲而去。

  水木从自己的经历中认识到,这样的“生活”不是生活。

  在亲眼目睹了父亲这样地与生活讨价还价后,他认识到要向这样的人生报复。如果能这样,生命即使是短促的也值得。与其苟活百年,不如壮烈10年。

  他这样想着,便停了大学学业,走入了社会。他认为,只有在这样的世界里,他才能不受任何他认为讨厌的事情的束缚,一边随心所欲地过日子,一边随时把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全都弄到手。

  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年轻人却充满着对金钱、女人和虚荣心的追求,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特征。在这个世界中,为了把希望得到的东西弄到手,就必须出卖自己的良心。没有良心的人和不存在的人是一样的。

  在这个使人心情还算比较舒畅的纲盐温泉,过去没有流氓阿飞。这也是水木一直住在这儿的理由之一。因为在充满了地痞流氓的世界里,水木最初曾有过的远大志向也荡然无存了。在当地的小阿飞们的眼中,对他这个过去曾是暴力团团员的人也还畏惧三分。

  至少,他觉得呆在这儿别人还把他当人看。也正为这一点,他才得以一直安稳地生活在这个镇子上。

  “啊,真没意思呀!”

  今天一整天,水木就在车站前慢悠悠地闲转着,一个有钱的客人也没有揽到。目前正是“结婚”的季节,但来这儿新婚游旅的也没几个。只要他们一下车,出了车站,就立刻会被水木盯住,被带到与他订了契约的旅馆去。

  水木每天一看到这些一对对的、集世上全部幸福为一身的欢快新婚夫妇,相互依偎着,亲昵地快步走向旅馆时,就会十分狼狈地联想到自己:只能偶尔和那位旅馆中的女招待员有云雨之事,更经常地却是要忍受住性饥饿的侵扰。

  这件杀人事件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水木带着财川夫人向自己的家走去。她没有丝毫怀疑就跟他来了。这是因为水木长得和她丈夫完全相似。也说不定她是产生了正在跟着自己的丈夫走的这种错觉呢!

  借助旅馆门前停车场上的暗淡灯光观察,水木看出这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如果如刚才她说的那样,今晚是他们的“初夜”,那她可就成了“蜜月旅行的寡妇”了。

  “这可的确是件遗憾的事呀!”

  水木边走边在心里唠叨着,想到一会儿她将面对她丈夫的死尸嚎啕大哭和做出发疯的举动,他产生了又是高兴、又是可怜的心情。

  从幸福的天堂一下子跌落到苦难的深渊中,用这句话来形容简直太贴切了。

  “她还是个处女吗?”

  水木在全身心地注意着紧紧跟随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女人时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他心里越发感到“太可惜了!”

  “就是这儿!”

  水木站在自己家的门前,十分难为情地指着这个也算得上称之为“家”的房子。

  “夫人,请您先安静地喘口气再看吧!”

  水木十分婉转地给这个女人提了个醒。他想,如果这个女人非常坚强的话,也就是抱着丈夫的尸体大哭大嚷一场罢了。但女人们感情一上来就无法预测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还是事先防备一下为好。死尸还在刚才放着的地方,凶犯是到不了这儿的。

  “这是您丈夫吧?”

  水木把这个女人一带进屋里,就让她看了一下尸体。果然,这个女人“啊”的一声,似乎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眼睛睁得大大的,当时就僵立在那里了。

  “他是冷不防走到这儿摔进来的。不知是谁干的,也不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连向他打听的时间都没有,他就咽气了。我这样做也许太失礼了。我私自翻动了他的钱包,看到里面有一张贵重物品存放证,便知道了旅馆的房间和您的名字。我知道喊来医生也没有用了,所以马上就和您联系了。”

  水木也弄不清这个女人到底是在听着还是没有听着他的话,她只是呆呆地和失神地站在那儿,既没有哭,也没有嚎。

  也许是突然受到了丧夫的沉重打击,其他的感情发泄全都被封住了呢!

  “夫人,您的心情我理解,请您要挺住,我马上就通知警察。因为您是死者的夫人,我想会对您进行很多的调查呢!要坚强些呀!”

  可这个女人仍旧十分震惊的样子,也没有提礼金酬谢的事。于是水木便打算报警了。再推迟报警已没有理由了。

  是呀,在这种情况下马上向死者的亲属索要“礼金”也确实太不适宜了。

  这个女人考虑酬谢一事还有富裕的时间呢!大概要过一段吧!如果忘了,再让她慢慢想起来吧。

  尽管如此,水木还是希望能在警察插手之前拿到一笔酬金。

  “这个钱包就放在很明显的、一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所以我不算是盗窃吧!”

  水木把当时放在死者怀中的钱包讨好似地在财川夫人面前晃动着。然而这个女人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完全傻了。

  于是,水木便不情愿地拿起了电话机。

  “请等一下!”

  突然,财川夫人开口说话了。她止住了正要拨,“110”匪警电话号码的水木。

  “您要干什么?”

  水木不解地看着她的脸,心里猜测着她的打算。

  “在通知警察之前,我想更清楚地了解一下这件事。请你详细地对我说一下我丈夫摔倒在这个地方的具体情况。”

  水木从她那惊愕的表情上察觉不出有感情激动的样子,倒不如说使人感到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十分平静,安详。也许她正处在一种虚脱的状况下吧。

  可如果这样认为的话,她的声音却显得过于沉着、坚定了。

  “详细地对您说一下也无非就是这些。当时我正在这儿看电视,听到了什么东西摔倒在门上的声音,后来我就出去看了一下,这时就发现您的丈夫满头是血地倒在门框上。”

  “当时他什么也没有说吗?”

  “嗨!他当时完全丧失意识了。他是要说什么,我看他嘴唇动了动,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这时,水木又想起来当时财川临死前用手做出了一个“V”的记号的事情。这是不是他知道了凶手而要告诉水木的一种什么暗示呢?水木想把这个疑虑告诉这位夫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在没有拿到酬金时,没有必要全部都告诉给她。在她给了钱之后,再全部详细告诉她也不晚。”

  水木如同一个对作家舍不得拿出全部素材的当家人一样,决定暂时对一些情况保持沉默。

  “那么你真的不是凶手吗?”

  这位夫人的目光迅速变成了两道犀利的短剑射向水木。

  “什么?我?别、别开玩笑,我可是刚刚才见到您的丈夫呀!我有什么理由必须杀掉他呢?根本的问题是,如果我是凶手,干吗还特意告诉您呢?!”

  水木不禁十分愤然地说道。

  “那倒也是。您特意通知我这件事,我对您太失礼了!”

  “那就马上报警吧?因为我要被怀疑上可就太麻烦了。”

  水木想,毕竟把得到酬金放到第一位来考虑也太不近人情了,而且他慢慢地发现了,如果要是让被害者的妻子知道了他十分迫切地希望得到一笔酬金,这可是太蠢了,是会被警察当作怀疑对象的。

  尤其是自己作为一个早先曾是暴力团出身的显眼人物,一直就在警察那儿挂着号。就在最近,在一次光天化日之下一名妇女受到公开猥亵和调戏的事件后,自己还被当成嫌疑犯带到了派出所呢!

  这个被害者的身上还带有一大笔巨款,警方可能认为这是作案动机,自己会解释不清的。

  也就是说,这笔钱就是杀人动机。

  “这可是当务之急呀!”

  水木突然醒悟到自己因为粗心大意、因小失大而将要跌进危险的深渊之中。

  “求求你了!”

  这时,财川夫人把脸正对着水木再一次认真地盯着他。这是一种充满着令人心迷意乱的妩媚、妖冶的目光。这根本不是一个丈夫被害的新婚妻子的目光。水木弄不清这个女人为什么用这么一种眼光盯着他,他的后背不禁直出冷汗。

  “您不希望报警?为什么不报警?”

  水木一边极力地躲避开财川夫人那双迷惑人的目光一边问道。

  “如果要说原因的话,那就是我非常希望和你成为合作者。’’

  “合作者?”

  “是的。这个人的名字叫财川一郎,听说过吧?”

  “什么?”

  “那么财川总一郎听说过吗?”

  “噢,这个名字听说过的。”

  如果提起财川总一郎这个名字,水木还是知道的。这个人被称为战后迅速崭露头角的财川财团的统帅。尽管水木对经济一窍不通,但他从报纸和杂志上常常可以见到这个名字,因此对他也很熟悉。

  “这个人就是那个总一郎的儿子,也就是说,这个人是财川家的公子。”

  “什么,这个男的是财川家……”

  于是水木又重新仔细打量了一下倒在地上的这个男人的面容。

  “你真的不认为自己和这个财川总一郎的独生子长得一模一样吗?你俩的确长得太相似了。我虽然是他的妻子,可都看不出来呢!”

  “不过,你们不是刚刚结婚的吗?”

  这时,水木想起来刚才她说过的“今夜是初夜”的话来。

  “是的。婚前我们已有很长时间的交往,还受到财川家的拼命反对呢!所以结婚典礼虽然举行了,但户口还没入财川家。我不想报警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黑暗中,似乎一个看不大清楚的身影的轮廓呈现在水木的面前。他还不能完完全全地弄清楚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作为一个女人,我已经把我的全部生涯赌在财川郎的身上了。尽管我拼命地努力,但一个女人所能捕捉住的幸福也是十分有限的。我所期望的是,成为一座别墅中的幸运的夫人,靠着丈夫和孩子度过我的一生。我曾经试过作为一个这种女人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为此,我把财川一郎作为目标,终于达到了和他结为夫妻的目的。但是,就在举行结婚仪式之前,这个人却死掉了!从法律上来讲,我还不是他的什么人。因此,直到目前为止,我的全部苦心和努力都成了泡影。嗯?懂了吗?”

  在黑暗中的这团疑影越来越清楚地出现在水木的脑海中。

  “如果就这样报警,那么我就会被一无所有地从财川家赶出来,因为早先他家就不同意这门婚事,一郎一死,他们就正好把我拒之门外了。明白了吧?因此,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什么样的交易?”

  “你和一郎长得太像了,连我都分不出来,甚至连声音都十分相似。如果把一郎的尸体藏到什么地方去,你来代替他,那么大概谁也不会知道曾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吧!”

  “那、那,说得也太离奇了!”

  水木认为这个女人的打算过于荒唐滑稽,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可决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呀!还是有十分的把握的。让你这样冒名顶替不是长时间的事情。等我一入了财川家的户口就行了。这样,我就可以以财川总一郎的唯一继承人之妻的名义获得绝对的共同继承权。如果说定了,那么你就可以得到1/3的财产报酬。怎么样,不想搭伙吗?”

  这个女人紧紧地盯着水木的那双眼睛越发显得烁烁有神了。这双眼睛好像把她那庞大的野心聚集到一点上而燃烧起来的火焰。

  “开这个玩笑可是不行的。我和这个男的虽然很像,但要仔细看一看还是有不同之处的。虽然您一下子可能分辨不清,可要想瞒过他的亲人、兄弟或是亲戚、朋友什么的是办不到的。别这么傻想了,还是快点报警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水木竟然忘记了自己先要酬金,然后再报警的打算。和这位财川夫人(正确地讲暂时还不是夫人)的庞大野心比较起来,自己那一开始的打算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虽然说起来这是件荒唐可笑的事情,可闯入财川财团之中夺取继承权一事,不也算得上是个了不起的野心吗?

  “我的确只是考虑到你和这个人十分相似这一点了。但不要紧的,绝对可以成功的。首先不怎么困难的是,最近财川总一郎越来越不清醒了,判断能力也不行了。一郎的母亲老早就死了,现在是一个女佣人在照料他。我和一郎是在美国认识的。这几年来,因一郎一直在国外,所以他的亲戚和朋友都不常见到他。在这四五年里,一郎就是和我最熟。在我的眼里,你和一郎太相像了,所以被别人识破是绝对不可能的。”

  “虽然你这么说,可我们各自的生活环境,条件、嗜好和习惯也不同呀!仅仅长得相似可是骗不了人的。”

  “这个我可以教给你呀!我知道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嗯,事到如今你不想试一下吗?看起来……”

  说着,这个女人环视了一下水木这间屋里的寒酸陈设。

  “看上去你的生活也不那么宽裕。干吧,就是失败了,不过还是过这种日子。弄好了,你就可以得到你干上一辈子也弄不到手的一大笔财富呀!不论干什么,一辈子就是一辈子,连我一个女人都有这样的野心,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呢!难道你想一辈子就闷在这个小小的温泉镇子里,放弃这次飞黄腾达的机会吗?”

  “可是,我们首先怎么能过旅馆这一关呢?”

  此时水木已经完全被诱进了对方没下的计谋中。

  “你不是本地人吗?你不知道怎么离开‘芙蓉馆’而直接出走的办法吗?”

  “可浴衣怎么办?这东西可是不能洗的呀!”

  水木已经用同谋犯的口吻说话了,他指着财川一郎血染的尸体说道。那身上穿着的几乎可以拧出血水来的旅馆的专用浴衣,可不是一般的洗涤方法可以洗干净的。

  “那个东西吗……”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轻轻地一笑。

  “就说是要买去作为新婚纪念吧。只要给旅馆钱,怎么说都是可以的。”

  “死尸藏在哪儿?”

  “这可就是你的事儿了。为了绝对不让别人识破你在冒名顶替,这具死尸必须确实隐蔽好。由于今夜两个人必须回旅馆,所以暂时先把它藏在附近的山里,然后再把它转到绝对安全的地方去。这一带好像没有什么理想的场所吧?”

  对水木来说,找到这样的场所还是有办法的。靠近海岸的地方人口稠密,但往山里走一走的话还可以说是人烟稀少的。

  “好,我懂了。我可以和你搭伙干。”

  水木说着便向前伸出了右手。他知道自己梦寐以求的一个天赐良机到来了。尽管有危险,但如同这个女人所说的那样,反正要是死守在这么个穷乡僻壤里,不如去试着开创一下使自己更加幸运的人生!这难道不是一个报复,以回答一直不公正地对待自己的人生的绝好机会吗?首先所选择的猎物,正是财川总一郎的继承人的位置。这个猎物是巨大的,味道是鲜美的。他要独占这块无法吞食下的肥肉。于是,水木又觉察到了又一个会有更大收益的狩猎对象。

  被分配给他的任务就是“财川一郎”,也就是说要去扮演眼前这个丑恶而又漂亮的女人的丈夫。为了获得这个猎物,他必须逼真地去做戏。

  这个女人是水木所喜欢的那种女人。与其说作为同谋犯,水木与这个女人的罪恶打算相通,倒不如说他更了解了这个女人在漂亮面孔下掩盖着的强烈而巨大的野心。她犀利的瞳孔深处闪着冰冷的阴影,宽阔的前额充满着理性和智慧,陡直的鼻梁,如同传达着某种意志的中间突起的紧绷着的朱唇,丰满的面颊显示出柔嫩的半侧像。从她的上衣穿着来看,一眼便可以看出她对异性充满着挑动性。无论从哪一点上来看,她的身上都显现着刺激、煽动男人对她产生占有欲的迷惑作用。如果将这种迷惑作用和这个女人分开的话,他会感到是一次纯新的接近。

  此时要逼真地去扮演一位丈夫,那么,这个女人也当然要的的确确地认真扮演他的妻子了。

  “你就是这个女人事实上的丈夫了!”

  这难道不是一件与这么宏大的计划十分相称的、令人陶醉的“赠品”吗?

  “那么契约成立了!”

  说着,这个女人也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水木的手。这是一只十分柔软细嫩的手,对水木来说,这还是一只从阳光根本无法照射到的地狱最底层中把他拽到了阳光普照的人间天堂的神手。即便这神是一个邪恶的化身,眼前的事实毕竟是要把他从完全漆黑、毫无指望的现实中引向光明。

  “我们彼此之间还一直不知姓名呀!”

  “我叫水木时彦,泉水的水,树木的木,时是时间的时。”

  “我叫财川多津子。许多的多,津液的津。”

  两个人相互握着手,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在这儿,一个奇异的契约合同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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