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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途汽车站下车,姜红宇和钱栗谷两个大男人远远地向我招手,等我走近他俩,姜红宇问我,三个人找个地方小坐会不会耽误侬回去的时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心想,他俩面对我怎么不尴尬呢?而我始终不敢直面他俩。祁峰,真的有事想要与侬及时沟通一下。钱栗谷的这句话,让我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俩来到一家能够谈事且安静的茶馆。
姜红宇从包里拿出一份协议,然后递给我。啊?字里行间不就是姆妈临终前跟我说的几句话吗?他怎么把我想到和没有想到的事如此快的速度做好了呢?侬要看仔细,“把添添抚养到高中毕业”和“供添添读书到高中毕业”,看似近义,但相差甚远,为了不让侬在不平等条约下履行责任,我特意把侬姆妈的前句意思改成后句的文字,侬姆妈和常宝庆都按了手印。当姜红宇说完,钱栗谷轻轻地提上一句,供常宝庆的女儿读书费用我来出吧。
我把目光重新回落到那些文字上,然后咬了咬牙,问道,你俩为什么要这样做?侬是……钱栗谷刚开口回答,就被姜红宇打断,然后向我明确说明,侬是钱栗谷的员工,从今天开始我们仨捆在一起做一些能创收利润的事,我就不信凭我们三个聪明的脑袋干不了赚钱的事。钱栗谷无可奈何地冲他一笑,说道,侬已经把我从阴沟里拉了出来,后面的事能听侬的就不需要和我商量了。
嗨,看样子老爸要遭殃了。我抓起眼前的茶杯往嘴边送时嘀咕着,却被坐我对面的他俩听见。怎么说?钱栗谷似乎有些吃惊,不过姜红宇明白我说的是啥意思,连忙消除钱栗谷种种疑惑,没有发生的事以后再说。钱栗谷望着姜红宇那种说不出的味道,心里能明白八九分,再这样坐下去也不是事,于是,一口喝完杯中的茶,站起身,从口袋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白包子给我,说,我跟侬约定了,祁峰还是我手下的员工。追悼会我就不参加了。
离开茶室,是姜红宇送我回家的。一路上他跟我说了很多话,我除了回应他“谢谢”“知道了”,就是担忧如果按照姜红宇那份协议,至于说到钱栗谷,我根本没有听进去,我只不过答非所问,说老爸以后的日子一定要遭殃。果不其然,我还没有走进弄堂,就有人告诉我,老爸被老二用啤酒瓶砸得头破血流,现在被送往新华医院。没等我反应过来,姜红宇扭头就往弄堂外奔,并关照我先回家,他去医院后再说。
老大坐在厨房门口,手拿着一本早已被撕毁的记账本伤心地哭着,左邻右舍围坐她一旁,不时劝解。当老大见到我,连忙收起了眼泪,装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原本我也想劝劝她的心情突然消失了。直接奔到后楼,在灵堂前烧了一炷香磕了三个头后,我就要往楼下奔,只见姑姑从前楼闪出来把我叫住。
姑姑,侬什么都不用说,我现在去新华医院……当我还没有把话说完,老二突然从姑姑背后闪出来,跪地求救我。看着她那副可怜样,我真的没法与真实的老二产生联系,这是为什么?该签的协议不都签过了吗?该赔的钱不也都赔过了吗?姆妈偏袒老二那是家喻户晓的事,却在姆妈的灵堂前把老爸打伤,谁会相信恶人先告状的有违事实呢?姑姑在边上不时的解释让我产生反感,贸易学习中就有“如何提防骗子”的一课,我才不会轻信这跪地求饶后的心软。
然而,我奔出弄堂,坐进出租车后眼泪还是滚落下来,特别是见到老爸之后,我的泪水更流落不止。姜红宇说,等丧事完毕,让老爸搬出来和侬一起住。我说我也是借租房子的人,一居室怎么住?姜红宇说,我们仨捆在一起做创收利润的事不是说好了吗?等赚钱买房子,困难会很快过去。老爸像找到救星,哆嗦地拉住我和姜红宇的手,不敢松手。嗨,老爸除了手拿一块抹布,东擦西抹之外,煤气灶上那点活一点也不会干。我抚摸着老爸被包扎好的额头,不敢看到将来的日子是怎么样的。不过,姜红宇依旧这句话,等丧事完毕就把老爸接出来和侬一起住,大不了再租面积大一点的房子。
豆腐羹饭结束,送走客人之后,姑姑悄悄地在我耳边说道,老二跪地求侬是我姑姑出的主意。我被姑姑自认为聪明的办法而连连叹息,姑姑啊,我也是侬的侄女,侬到底是为了谁更难堪呢?而老爸满脑子要跟我一起住,姑姑在整理衣物准备回老家,他也在整理衣物,怕我不带他走,预先拨通姜红宇的手机号码。姑姑想到上次在席上老高说的那些话,气不打一处来,直截了当地提醒老爸,说姜红宇又不是他女婿,人说家丑不外扬,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呢?于是,姑姑恳请老大把沈志强叫过来一起商量。老大自然明白姑姑的意思,沈志强虽然是大女婿,但她在家中根本谈不上老大,沈志强又能算什么?
事实上,老爸一句“我坚决跟祁峰一起住”的话,让老大不再愿意开口,她对姑姑说,侬和表弟们一起回老家吧,他愿意和谁一起住是他的权利。就在这个时候,添添突然把外公紧紧抓住,哭叫道,外公,侬真的要和阿姨住一起吗?那就叫阿姨回来住。姑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哭着对老爸说道,哥啊侬怎么这样狠心,他们想要侬留下来住,是想要侬帮他们一点,侬就看在死去的嫂子面上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如果按过去姑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老爸的心很快会软下来,但这次姑姑的鼻涕和眼泪根本感化不了老爸一颗死灰不燃的心,姑姑越是恳请,老爸越不愿意多呆半分钟的时间,拎起已整理好的衣箱往外走,老二随手拿起水果盘里的水果刀,朝向自己,吓得姑姑和添添跪地求饶,表哥中儿急中生智从她身后踹了一脚,水果刀不由自主地掉落在地。中儿拾起落在地上的水果刀,往抽屉里一放,趁老爸犹豫时,一把将他抱住,说,舅舅,不管怎么说,侬总要呆到四十九天之后再说吧。
就这样,老爸算勉强住了下来,老大把账目和剩余的钱统统交到他的手里,他就用剩余的钱分成几份,抽出一份交给老二,说是他这个月的伙食费。然而,三天之后的中午,老爸打开菜橱,没见吃的,二话不说,披上外套,把存折什么的放进内侧袋后,悄悄地朝老大的馄饨摊方向走。
这个时辰老大和沈志强正忙着,见老爸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猜到八九分,但又顾不着他那么多,只能招呼客人之后抓紧说了一句,吃碗馄饨将就一顿,可以吗?老爸点头同意后,老大把一碗滚烫的馄饨端上来后又去忙活了,等到忙完一阵生意,回头再朝老爸的座位看去,已不见他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