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爷家小院。
中间窑洞里深处是厨灶，厨灶左边与窑洞门之间是一个长条形大土炕。
炕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羊毛毡上挨墙摞着几块被褥。这是杨大爷和老伴杨高氏休息的地方。
炕对面有一孔一人多高的洞门，直通左边窑洞，洞门上挂着布帘。
左边窑洞是杨佳佳的闺房。佳佳的闺房既有正门，也有这个窑内偏门。
杨高氏在自己的卧室兼厨房，忙着做晚饭。
杨佳佳提着一筐玉米棒子走了进来。她把筐子放到地上，望着炕上饭盘里已炒好的几个菜：黄花炒猪肉，木耳炒牛肉，鸡蛋炒蒜台，粉条拌黄瓜，猪耳朵细丝等，还有一盆米酒，惊奇地叫道：“老妈，今天炒这么多菜呀？”
“佳佳，你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杨高氏冲女儿笑道。
“今天是啥日子哎？”佳佳走到母亲身边，看到她正准备剁荞面，接着道，“妈，你去歇歇，剩下的活儿我来干！”
“你去洗洗手，跟你大先吃炒菜，喝点米酒。”杨高氏亲昵地望着女儿，继续道，“然后，吃老妈做的臊子荞面。”
话音刚落，杨大爷走了进来，望着炕上饭盘里的炒菜和米酒，从一摞小碗分别拿起三个放到盘子上，然后拿起米酒盆里的勺子，给三个小碗舀满米酒，叫道：“老伴、佳佳，你们都来，咱们每人都先喝一碗米酒，祝佳佳十八周岁生日快乐！”
杨佳佳这才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激动地拉着杨高氏的手，走到前边土炕前，叫道：“谢谢大，谢谢妈！”旋即跟父亲母亲，每人端起一小碗米酒，“咕嘟嘟”喝了下去。
然后，杨大爷脱鞋上炕，盘腿坐在炕上，杨高氏坐在炕沿上，佳佳坐在挨炕边的椅子上，三人拿起筷子吃菜。
“大，妈，我都忘了自己的生日，你们咋都记得这么清呢？”杨佳佳吃过一筷耳丝，道。
“我和你妈都估计，你看书入迷，会把自己的生日给忘了。所以，就给宝贝女儿一个惊喜！”杨大爷边吃菜，边道。
“今天，佳佳已经十八周岁，正式长大成人了！”杨高氏爱抚地望着女儿，“宝贝疙瘩，你不知你大和我，有多么喜欢和疼爱你啊！”
“大，妈，我也很疼爱你们呀！”杨佳佳感激地接着道，“谢谢老大老妈千辛万苦把我养育大，我会永远守在二老身边，孝顺你们，疼爱你们！”
“咱们先不说话了，好好吃饭。吃过饭，妈妈给我闺女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杨佳佳好奇地对杨高氏撒娇道，“妈妈给我看了，我才吃饭。”
“佳佳，快吃饭，别让菜凉了！”杨大爷爱抚地看着女儿，“不要急，吃过饭，就给你看。”
杨大爷一家吃过饭，杨高氏把饭盘等都端到灶台上。旋即，她拿一个小铁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暗红色布包裹着两块镶嵌着袁世凯头像的银元和一页发黄的纸，放到佳佳手上，缓缓地说：“宝贝女儿，你已长大成人，我们要把你的身世正式告诉你。以前，你对我们说的话半信半疑，有时还认为，我们跟你开玩笑，老说，不是我们亲生的，怎么会对你这么好？那是因为我们爱你，疼你，你也懂事明理嘛！所以，我们更不能对你隐瞒。这是1948年秋天，我在延安桥儿沟你大种西瓜那座山的阳坡上捡到你时，在包裹你的小被子里放的东西。现在交给你。”
佳佳把银元和红布放到炕上，很快拿着那张发黄的纸放到眼前，仔细地看，上面的字已有些褪色，但字迹清晰可辨：
“女儿，如果不是万般无奈，我不会遗弃你。我和你父亲是从西南来延安的一对情侣，尚未完婚，但我已怀上你。到延安时，你父亲患伤寒不久去世。我痛苦万分地掩埋了你父，两个月后的公元1948年8月9日，我在桥儿沟生下你。此时我才二十二岁，我身上只剩三块银元，我拿一块维持生活，两块给你和抱养你的好心人。你长大后不要找我，好好孝顺善待养育你的人。我没有资格再找你，也无颜再见你。”
杨佳佳看过那页发黄的纸上的字后，淌着眼泪又看了一遍。旋扑到杨高氏怀里，“呜，呜，呜”大哭起来。杨大爷和老伴也都揩眼抹泪，轻声呜咽。
过了一会儿，杨佳佳搂着杨高氏脖子，边哭边道：“妈，我就是你生的。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呀？”她扭过头来，望着杨大爷，“大，你就是我的亲爹，你就是我亲爹呀！”
杨大爷叹口气，爱抚地看着女儿：“我和你妈都老了，我今年七十六岁、你妈妈七十三岁。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孝顺闺女，不会忘了我们养育你的不容易。但是，我和你妈妈都觉得，让你看你生母留给你的信，你以此凭据，找你的生母，是完全应该的。”
“大，妈，我不找她。”杨佳佳吸鼻抹泪，“要不是我妈妈在山坡上看见，抱回我，我能活下来吗？”
“你也要为你的生母想想，她大老远从西南来延安，你的生父害病去世，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生下你，怎么养活？就凭她把仅有的三块‘袁大头’留给你两块，她还是爱你的。”杨大爷望着女儿，继续道，“我和你妈，都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你与生母团聚，我们百年之后，有她关心你，我们也就放心了。”
“大，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杨佳佳擦去眼泪，“反正我不会认她，我也不想见她。我很佩服大和妈的骨气，养育我十八年，再难都没用她留的那两块‘袁大头’。如果有一天还能见她，把‘袁大头’扔给他，我们不稀罕！”
“佳佳，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杨高氏抹把老泪，“我们舍不得花那两块银元，不是要显什么骨气，而是珍惜你生母留给你的念想。我和你大很同情你的生母，如果能找到她，她也是我们的亲人。”
“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原谅他把还是婴儿的我扔在山上！”杨佳佳擦去眼泪，看看养母，又看看养父，叫道，“你们就是我的亲爹亲娘，以后我要成为一个有出息的姑娘，报答爹娘！”
“什么才是有出息呢？”杨大爷笑道。
“我现在把我的考虑告诉大、妈，我觉得我们不能一辈子呆在这山沟沟里，我们要改变生存环境。”杨佳佳稍顿，继续道，“走出去也是一种改变的方式。我还想上学，或者当兵去，以后成为公家人，吃商品粮，拿工资，在城市里工作生活，把您二老接到城里养老。”
“现在文化大革命停课闹革命，学生造老师的反，你怎么上学呢？”杨高氏停了停，接着道，“当兵，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你还是看有合适的小伙子谈一个，咱们不要彩礼，我们能有个上门女婿就好了！”
“妈，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现在不想找对象。”杨佳佳皱起眉头，接着道，“我现在家里一边做农活，一边看书学习、复习功课，我不信会一直停课下去。只要有上学的机会，我一定要去试试。如果当兵有机会，我也去。”
“我闺女若能继续上学，我们一定供你。若能当兵，也会支持。”杨大爷看着女儿笑了笑，接着道，“只是我看你看闲书的时间，比看课本的时间多哇！
“大，你可不能说《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小说是闲书，它们可是名著。”杨佳佳笑道，“连我们初中语文课老师都说过，要想写好文章，必须多看书哩！”
“那好，我闺女想看什么书，大给你买。”杨大爷望着杨佳佳，“明天，我给你点钱你去柔远城，到县上的新华书店逛逛，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好书买几本。回来的路上，顺便去公社邮电所问一下，看看有没有你刘力贞阿姨给咱们的回信。”
“好。”杨佳佳高兴地望着杨大爷，“大，你准备给我多少钱呀？”
“十块。”杨大爷说。
“少了点。”杨佳佳撒娇道，“我还想给老妈买件布衫，给我买个发卡哩！”
那就十五块吧！”杨大爷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