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第一秋,旱象丛生,引汤罐区却大丰收在望。光复领媳妇姐俩,自驾车奔驰在201国道京抚公路上,晚霞追随宝马,舵主扬眉吐气,从西边进入汤原地界,金黄稻浪滚滚。右眼瞟着玉带般美丽的松花江秋水,左眼闪过远方小兴安岭葱翠的山峦。早晨迎着朝阳从县城出发一路东行,跑到三江汇合口回转,跨过松花江,南沿010国道(同三高速公路)再跑回来,这是最惬意的事情。奔驰在千里稻海之间,经过琳琅满目的几百个大小不同的村屯、农场。跨过两座松花江大桥,穿过城市,路过农田。鲜花、绿树、迎风摇曳,各式标牌美不胜收,飕飕夺目。飞跃半个北大荒的感觉,正好是座驾宝马圆速奔驰一天的行程。
龙行雨施,旱也丰收,涝也丰收,第一代汤原人的百年梦想基本实现。今年的行动比往年早几天,因为得到通知,本周六到堤防站公园消遣。玩乐主题是欢送老干部退休,那一年有一股风,属狗的一刀切。光复知道以后用再车肯定没有现在方便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过期作废。
堤防站公园是县城东郊,松花江大堤附近。挖掘人工湖造成假山、假景,亭台楼阁不古不洋。与别处不同的是保留下了大片百年以来苍松翠柏人工林,气味透着点古香,散步宜人。似有阴森森之感,跟风建有两栋别墅一幢洋楼房,取宠说是度假村。今天光复心情不咋好,几个牌友又是垂钓谜,机会难得公家埋单。好酒者不入茶坊,也没那兴趣。就是到处走走看看,随了几位办公室没到这里来过的女同志。逛了东西逛南北,有花有草感觉还挺好,溜溜达达走到东北角。飘出一股臭味,原来是城里排水沟打此路过。泵站日夜不停的往松花江里排污水,于是信步登上大堤举目观瞧。此处与县城、垚四(庆升)家成为三角区。又与县城、东江渡口(曾经日本兵营)成为三角区。又在江道和铁路之间,可以断定是早年劳工集中营首脑驻地。有老乡的口口相传,遗留房框子、小庙和不时地阴森悲惨之声、掘出的许多白骨。可知是和松花江大堤同步产生,又为修筑铁路基础、桥梁时所用。有树作证,发配来的治水姥爷立足之地。
溜达疲惫感时,坐到园中亭子里喝矿泉水,与园林职工嗒谄,攀谈间明确。现在这叫河道管理处,事业单位,一百来职工。分管这一块的领导也是副局级干部,谈到咱这防洪大堤起于何时?年代?答曰:不知道。多长?海拔高度?不知道。史上最早何人主持?记载?不知道。本来就心情不佳的光复作何感想,不说大禹治水流芳千古。那都江堰李冰父子功绩流传千年,国人念念不忘,著书立说。这松花江防洪大堤百年功罪谁人评说!没有堤防该是如何?时人的悲哀,心中之痛。
时运不济喝凉水都塞牙?中午集体野餐吃鸡爪、啃猪手把门牙硌掉半拉。一听啤酒还喝醉了,睡着了。被接班人扶到房间陪伴着进入梦乡,梦挺长,都没记住。掉下半拉牙齿隐隐作痛,还似乎见到了姥爷的影像,啥也没说。或许说了不合时宜也没记住,迷迷瞪瞪醒来,太阳就剩不高了,要回家。管理员拦住,拿出发票:“得交钱。”“嗨——多少?”“一千。”“太贵了吧!”“我们这是度假村,您俩要住到明天早上多好,就是三千了。”不爱骂人的光复,和心情有关冒了几句粗话。拍下一千元钱,晃晃荡荡的离去。那年轻管理员很委屈,看是老干部,也没有一般见识。但这件事传扬了出去,谣言:那里不适合建人民公园。四周地下白骨累累,阴气森森,三年之内必有无辜而死的人。不久那副局级干部又把一千元钱送还。可是话收不回来了,不幸言中,后来听说果有醉卧旁边污水处理厂而淹死的公务员。东湖公园易址城南凤鸣,近了一些,游人如织,可不时也有死人的事情发生。
二十一世纪第一年(闰),农历是庚辰(龙)年。民间有龙多靠龙少涝之说,老农不知是根据什么推演的,说是‘九龙治水’。但是的确是大旱年头,还没到农历七月十五,阳历8月7日刚立秋就开始飘树叶。蜡黄、金黄、浅红、深红、枯萎,飘落。光复交待工作特别简单,几句话就完事,最后交出几把小车的备用钥匙和所有油票。是抢在局长不在时向常务交待的,因为局长曾出于好心好意说过:“你可退休别下岗,年富力强,经验多。这一摊子挺适合你,也不累,县长都同意了。”光复啥不懂,见好就收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第二天太阳刚一出山,便骑上自行车沿着松花江北岸大堤顺风而行,奔新民村而去。因为离七月十五只剩下三天了,年年如是,那里有割舍不下的情结。国道和江堤相间很近,江堤也大部分硬化了堤面。哪上哪下了如指掌,路过的二十几个村庄,都有知心同学、酒肉朋友。今天概不理睬,两瓶矿泉水,面包,香肠。一路顺风,六十公里三个多小时轻松蹽到。万万没想到,姥姥家门口今天像唱大戏,开村民大会一样。
姥姥无疾而终,刚好100周岁,虚岁101。奄奄一息的还没咽下那口气,等光复、光明来到身边。摸着手,贴着脸后,嘴唇动了动,合上了眯着的眼睛。老颜老姨一遍一遍地复述临终过程。亲老姨(六十五岁)跪在灵前不停的还礼,哭哭啼啼。
老颜老姨是她们老李家很早以前的续姑娘。李家粉坊时代收留的一个小要饭花子,许配给年轻丧偶的姑爷颜金泰成为续姑娘。成全了一家人家,土龙山暴动那会儿白色恐怖下搬回来的。和老太太有深厚感情,现年88岁,家住县城。每年这个时节都回来,陪三婶子小住几日。主要原因还有,这里埋葬着她的丈夫、三闺女、大儿子。她讲:“这老神仙,昨天晚上喝了一盅茅台酒,吃了两块鸡肝,三只大虾仁,大半碗海参小米粥。夜里解了两次溲,早晨自己梳的头。我看她抬胳膊费劲,我就给她梳,还抹了点梳头油。跟我磨叨许多话,‘八十八了你还这么硬实。多亏老李家了,你十四、五岁进这屯子,挺争气。给颜姑爷养育了四个姑娘仨小子,姓李也好姓果也好,姓啥还不是一辈子’。完了就不吱声了,我以为我没搭腔她不乐意我了呢。老半天,咳了一声。我得走了,新社会也看到了,福也享着了,最好吃的也吃到了。赶不上慈禧也赶上娘娘了,比六哥还自由,八成他该也死了,我也想他们了。再活着就该妨后代了,窝吃窝拉,搁人喂还有啥意思。说着说着就开柜拽装老衣裳。我看也不像开玩笑,嘴淌哈喇子,就召呼老妹子。顺从她,烧水擦擦身子,大腿里子。里三层外三层加内衣七套,自己还照照镜子。舒舒服服躺到棺材里,老妹子就要给您俩挂电话她不许。意思是今天要看不见你们,就算没养护好他们。”
光复、光明哥俩于心无愧,不约而同及时赶到。都送了终,跪在灵前。回光返照时还嘱咐哥俩:“不能大操大办,我知足了,小红楼我也住过,这又万里挑一上好的棺材。”上气不接下气的“不许收人民币,黄县纸少整点,深点埋着,我那夫君早晚会有说法,骨殖别动。我的心情……”
光明失声大哭,光明理智的哽咽。葬礼自然有村中新时期阴阳先生安排,确定停灵七天,贴出相冲、相克的属相,不收人民币提醒符。更让吊客开眼的是,难得一现的大花头棺材,和它传奇的阅历。老姨说,老太太曾多次在里边试过,自己铺垫的襦褥祚祚适合罗锅体态姿势。面带笑容,光明没忘把她那长杆大烟袋按上在北京琉璃厂赎回来的原配烟袋嘴,攥到她手中。用手机拍下相片,光复以姆搁点赞,哥哥示意严守烟嘴之秘。埋在心底,不得让任何人知道,姥姥微笑,躺在里外画花的卉丛中安详的走了。留给人间跨过一个世纪,百岁残疾姥姥的姿态。
获得料墩过程前文书有记述,是小兴安岭上生长、留存为数不多的千年古木之一。那种情况下被光明遇上纯属该然,能弄到家来表现孤儿对姥姥的一片孝心。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破四旧立四新时期,姥姥大病期间。变成棺椁,很为其难。民间有传料子冲病气之说,加上那年有毛主席六?二六指示,派下来专家医疗队,使她药到病除。棺材做成之际,病竟然渐渐好了起来。三十多年没再生病,死时候赶上了好时代,经过一个世纪历程的世态炎凉。如果是恋世,苟且偷生,是还能喘气。老人家选择了,聪明一世不糊涂,做鬼也英明。
把原木变成棺材,也容易也不容易暂时按下不表。
姥姥百岁含笑九泉,纯属喜丧。光复、光明的人脉,吊唁的人超出全体村民。远道的络绎不绝,成群结队。到新民村也就是看看棺材而已,赞叹有加。多有准备参加遗体告别,入土为安葬礼为由者,全部下榻在江城寝园附近宾馆。民间‘红白理事会’介入,新旧风俗结合,好酒、好菜、好玩是必须的。还真刮起一股小风,灭了一阵歪风,丧主贴出‘不收人民币’得到拥护。有文人形容“古有洛阳纸贵,今见江城黄县纸缺。”商家,小铺始料不及。却成全了镇办企业濒临倒闭的莲江口造纸厂,积压的黄县纸一时销售一空。
与光复同命相怜的人,属狗的居多,聚到一起正是相互发牢骚的机会,消极情绪不宜一一细表。刚好光明的高中时期同学,央管干部,京都要害要员,携夫人(有名歌手)暑假回乡省亲。夫妻双双把家还赶上同学这事,正好助威。增添了不少色彩,推杯换盏之间,分享一些官场现形记。比吴研人著《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内容还趣味,丰富。他当属本县生出的最高草,见多识广。但身价财产和当年学习成绩都不及光明,还有那时就有一定的交情,有不少值得回忆的趣闻轶事作为谈资。中学同学聚会的共性,他和余老师的传闻被他们两口子捅破,披露为笑料,活跃些空气。也不介意,成为美好回忆。光明夫人田中甜添油加醋:“这事我早就知道,那时我还小,啥也不懂,还帮他们传过信。”互通了所知道的信息,权当做笑谈,冲淡一些光明的苦恼。陪同吃饭时一般小狗还上不了主桌,只有光明、光复和一只大一级的狗主陪。这大狗也是那股风调整之列,有所不同的是,第一副县长升为政协主席。心里也不是滋味,几天的相处,光明的作用。老同学写了一个条子,声明此条只能起到她能当面见见你的作用。大狗心领神会,一个月之后,市委一纸调令下来,又任命为市区一个代理区长。
财大气粗的光明,这时的应酬实在是太多。一周内,既不能回家也不能守灵。光复晚饭后雷打不动回到姥姥灵前,二十几分鈡的车程,带着夜宵,和几位老爷子在一起。不知何时起,坐夜看小牌变成打麻将。都不是一般人,九十多岁的杨德金、刘老大,八十多岁的安禄山、常二虎舅、现任村支书的老爸。他们到一起便有说不完的话,没人明说,释怀了光复心中的一个许久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