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和老康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部队子弟,又都有过军人和国家公务员的履历,情趣爱好也非常投缘,因此我们聊起来自然非常愉快。当我说希望在写作的时候特别需要一些战场上点点滴滴的小故事,还有深厚的战友情谊等细节,有了这些才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刻意拔高的英雄,才会有可读性。

  老康十分赞同我的观点,他说:“其实我们也都是普通的战士,也没有什么高大上的豪言壮语,更不是金刚不败的特殊人物,我们所经历的都是真实发生的战争,应该要写实为主,而且要尽可能多写写我和战友们的故事,不要光写我一个人。”

  基于我们达成的共同点,老康不间断地给我提供了许多他和战友们亲密无间的往事,为作品增添许多亮点,我由衷感到高兴。

  在1·15战役前夕,二营炮连连长朱长春专门到145阵地观察敌情,他希望找一名有战斗经验的老兵给他介绍情况,吴恩光排长钦点老康陪同。那一晚他和朱连长趴在阵地堑壕里边观察边聊,老康把自己上阵地后依据自己的观察和思考,对145阵地地形地物以及敌手的情况进行了较为详尽的分析,谈了不是自己的看法,令朱连长大为赞赏。黎明时分两人都有些疲倦了,朱连长显然也十分清楚眼前这位干部子弟、老兵班长的不一样经历,尤其是绝食请战上阵地的故事几乎全团、甚至全师都知道了,因此他拍拍老康的肩膀说:“你好好保重啊,一定要活着下阵地,你们阵地就你死不了,你必须要活着下去见我。”老康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斗感慨地说:“谁不想好好活着,谁不希望过上太平的好日子,可是既然当了兵、上了战场这一切都只能抛在脑后了,富贵在天,生死有命。”

  说完他把手递给了朱连长说:“祝我好运。”

  朱连长一把握着老康的手使劲晃动着说:“我等你好消息。”

  在去新阵地的路上,与老康一起结伴同行的是一对著名的老山的双胞胎战斗英雄的弟弟张小春。

  谈起张大春、张小春这一对孪生兄弟,老康深情地回忆起与这哥俩在一起的那些日日夜夜。

  老康喜欢称哥俩为“大小春”,他告诉我,大小春都是他们二机连的战友,网上关于他们的流传很多版本,很多都是七拼八凑。说有的将他们说成是参加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这完全是胡说。这对孪生兄弟人长的其实不像,性格也完全不同。大春白净斯文,小春黝黑粗犷。尤其是小春,小时候非常调皮捣蛋,经常打架惹事。父母觉得管不住他们兄弟俩就把哥俩送到了部队,让部队管一管、带一带,在革命熔炉里锻炼锻炼,退伍好有个美好前程。

  他们俩年龄很小,都是1966年出生的,在连队是绝对的小字辈,比他这样的老兵要小整整三岁多。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哥俩都是特别勇敢的好兵。

  老康和大小春的关系也非同一般,特别是弟弟张小春,他在连队就服两个人,一个是老康的老班长,七班长熊吉东,一个自然是老康。其实连队很多战友都说,小春长相性格脾气更像他老康。说他俩才是“臭味相投”的双胞胎。当初他被调到驭手班当班长,张小春就在自己的班里。那时候他们一起经历了从驻地出征去战区轮战、战前训练近半年的相伴时光。彼此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当时连队把他们俩放在马号班是有原因的,老康是独子,而张小春因为是孪生兄弟,哥哥张大春已经在三排战斗班的,这样连队首长把他留在驭手班,是希望为老张家留下一颗革命的火种。

  就这样哥哥张大春随3排战斗班上了146号阵地,参加了著名的“1·15”战役。当老康绝食请战上阵地后,骨子里同样是硬汉倔脾气的弟弟张小春心里渴望上战场的愿望也与日俱增,他不甘心就这样留在了后方的驭手班当马夫,他非常羡慕哥哥有仗打,打了大胜仗,决心要像哥哥和班长一样上战场,与敌人面对面、硬对硬的干,他找到连队首长软泡硬磨,并且搬出了自己的班长老康独子都上去了,自己凭什么不能上阵地,最终也获得了上阵地战斗班的愿望。于是这一对孪生兄弟一起走上战场奋勇杀敌的佳话就在老山前线成为经典的故事。

  老康兴奋地告诉我,大小春后来出名了,而且他们俩非常有名,只要上网搜寻我军感动人民的军人照片,都能够找得到这一对孪生兄弟在战后九死一生重逢时拥抱的感人瞬间。老康说这张照片是随军记者在他们下阵地后抓拍的,当时哥俩并不知道。当这张照片发表后,立即引起全国人民的关注和点赞。想一想,这一对来自安徽省淮南市孪生兄弟,一起参军入伍,一起谁部队到老山轮战,又一起上了战场保家卫国。哥哥张大春是火箭筒手,弟弟张小春机枪手,哥俩他们在战场上英勇作战,不拍牺牲,双双火线入党,而且都是一等功臣。

  老康还回忆起一件感人的故事,他说:小春上了145阵地后就一直跟着他这个班长,1984年底老康他们又接到连指新的命令,要求他们坚守各阵地没有受伤的一排和三排战士,在三排长陈建波带领下前往101号、102号、103号阵地坚守。

  那天下半夜,他和张小春离开145阵地,步行来到文山州麻栗坡县天保镇驻地船头村,钻进团后勤保障基地的坑道里休息。当时气温很低,凌晨的气温更是接近冰点,由于长途跋涉太累了,老康和张小春一头倒在坑道的地上,随手拉起铺在地上的麻袋盖在自己的身上,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夜老康和张小春睡得特别扎实,毕竟这里已经是后方基地了,没有前线的枪炮声,更没有时不时敌军来偷袭的烦恼。老康说:“这是他上阵地以来睡得最香的一晚,没有战火,远离硝烟的枪炮声,这种和平的状态太让人难忘了,在那个特殊的时候几乎就是我们老山战士的奢望。”

  天亮后,二机连司务长王应亭正好去团后勤基地办事,当他听说有阵地下来自己连队的战士时,忙去寻找,结果在堆放物资的坑道里见到了盖着麻袋熟睡的老康和张小春,顿时难以抑制,留下了感慨的热泪,最后他把最庄严的军礼送给自己两名依然酣睡的战友。而这一切老康和张小春也是下了阵地休整时,才听其他战友告诉他们的,而当他俩向王司务长回敬军礼表示感谢的时候,他的眼圈又红了。

  或许是连队对自己的信任,张小春在以后的轮战岁月里,一直跟老康,他们一起并肩战斗,先后辗转101、102、103和968等高地。老康也总是尽心尽力照顾好这位与自己情同手足的战友和兄弟,所幸他们都平安归来。

  和张小春在坚守968高地的那段时间,连队大部分人员都在里头寨驻扎和休整。1985年大年三十,他和张小春两人沿着堑壕、战备公路走回里头寨和连队一起过大年,由于敌人的距离非常近,沿途不时隐约可以看到敌军的大炮工事,然而他们心里却并没有紧张,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回了寨子,见到了分别十几天的连队首长,给连队战友拜了年。

  当他们俩出现的时候,不论是连队干部还是战士,每一个相遇的人都仿佛几百年没有见面了。尽管从上阵地接防到现在也就短短一个月不到,但是他们当中已经有不少亲爱的战友光荣牺牲了。这种从战场上下来重逢的感觉真的让人刻骨铭心,拥抱时彼此的肩都是颤抖的,握着对方的手晃动着却始终不肯松开,注视的目光里都含着热泪,明明肚子里有许许多多的话,可是那一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毕竟我们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强。

  简单过来一个战地大年后,老康他们俩也不敢久留,必须趁着夜色赶回阵地去,临走时他特意问买了一瓶酒带回去,他要给依然坚守在阵地上的兄弟们尝一口祖国的甘醇的酒,借这杯酒预祝祖国和人民新年快乐,这才是最真实可信的“亏了我一人,幸福千万家”的老山精神之魂。

  返回阵地途中老康他们突遭受敌人炮击袭击,两人就近迅速钻进一个坑道躲避。说来也巧,在坑道里老康竟然遇到自己的苍南老乡金宗立战友。因为在1982年老康参加师教导大队集训时,担任二中队一班长,金宗立他是班里的兵。这大年三十之夜,在自己的坑道里意外遇见了自己的集训队的班长,还是一起从苍南入伍的老乡,自然欢天喜地,两人紧紧拥抱,彼此都流下了激动的热泪。金宗立喃喃地说:“真是天意,班长大年三十你从天而降,不请自到,真是战地传奇啊……”于是,金宗立和他的坑道战友们不顾老康他们已经吃过了,二话不说拿出了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水果罐头和肉罐头招待他俩。当他们俩准备离开坑道时,金宗立一再叮嘱:“班长,千万小心啊,我们还要一起回苍南呢,我等着你啊。”每每想起这一幕,老康还是禁不止热泪盈眶,这才是战场上的生死兄弟情。

  所幸的是,老康金宗立都平安回来了,老康笑着告诉我,至今只要战友相聚,金宗立都尊称自己“老班长”,恭恭敬敬敬上一杯过命的酒。

  敌军炮停止射击后,老康和张小春安全返回了阵地。那个月圆风清的大年三十的夜半,老康和他的战友们用他买来的酒共同庆贺新春佳节,祝福祖国母亲繁荣昌盛,祝福家中亲人岁岁年年,还时不时甩出一颗手榴弹,既起到警戒作用,又当作迎接新春的礼炮。

  说到这里,老康忽然乐呵呵地问我:“嗨!哥们,你说这是不是革命的乐观主义。”

  我恭敬地说;“说的是,岂止是革命的乐观主义,应该是血色浪漫的战地英雄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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