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梦家小院，中间石窑洞里，石梦坐在一张大床上，看一本医学书籍。
石奇端着一碗汤药走进窑洞，将药碗端到父亲面前：“大，喝药吧！”
石梦放下书，接过药碗，旋即张开口，“咕嘟嘟”将药汤一饮而尽。
“大，您真行。”石奇对父亲笑道，“这么苦的药汤，你就像喝米酒一样，很快就喝光了！”
“宝贝儿子，这么多天，多亏你和奶奶照料我，喝再苦的药，我心里是甜的。”石梦望着儿子，接着道，“我觉得我可以下地干活了，你和奶奶歇歇吧！”
“造反派叫你不要乱说乱动，你下地干活，让他们看见了，又抓你去批斗，大，你不想活了么！”石奇生气地接着道，“我奶奶刚才还对我叮嘱，以后不论啥时候，都不准说你能下床走路，你也要记住噢。以后身体好了，想下床活动，必须有人在门外放哨，一旦发现有人，你要立即躺在床上，行吗？”
“好，宝贝儿子，大听你的话。”石梦叹口气，接着道，“我今后真的不‘乱说乱动’了！”
“大，这是我给你买的点心，你饿了就吃点。”石奇从柜子上拎来一个装满食品的袋子放到床头柜上，旋又从暖壶倒了一碗水，亦放到床头柜上，接着道，“我还要去找我妈。”
“别去了，你都找了两次，不要去了。”石梦摆摆手，“找到又能咋样？算了吧！”
“大，我再去找一次。”石奇皱着眉头，“这次找不着，我不再找了。”
秋风仍在刮，细雨还在下。
石奇打着一把黑伞，在县城的街道上匆匆行走。
石奇来到一个大院，走到一排平房左边的第一间，举手敲门：“有人吗？”
门开了，吴艾望着儿子：“小奇，快进屋，这雨老下个没完，你没淋湿吧！”
石奇收起伞，走进房里。
吴艾倒了一杯热水，端到石奇手上，望着他：“儿子怎么瘦了，快坐下喝点水，晚上妈妈带你下馆子，吃顿好饭！”
石奇未喝水，把水杯放到桌上，一直站着，瞪着母亲：“我问你，你为什么逼着我大跟你离婚？”
“为了你呀？”吴艾不高兴地看着儿子，“你进门，连一声妈都没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逼着我大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把我划归你的名下，你跟我商量了吗？”石奇气愤地说。
“不把你划到我的名下，你跟着一个‘三反分子’一辈子都完蛋了，你明白吗？”吴艾恼火道，“你如果不跟我，以后无论当兵，还是上学、招工，都没你的份！”
“我宁可去挖煤，也不要你给的那个什么‘份’！”石奇气恨难耐，继续道，“这次我大在批斗会场心脏病发作，诱因就是你跟他划清界限、强迫离婚。如果不是省医疗队刘队长带人把他背到医院抢救，我大就没命了。我大是个心直口快、正派善良的好人，如果他这样死了，你能安心吗？”
“什么，你大差点死了？”吴艾皱着眉头，接着道，“跟你大离婚后，我去榆林参加一个学习班，刚刚回来。你大现在情况怎样？”
“抢救过来后，省上医疗队刘队长不准造反派再斗我大，并警告造反派头头，再斗出问题，要他负责任。”石奇叹口气，接着道，“多亏刘队长，她真是个好人。我大出院后，现就在家里休养，但是还不能下床。”
“唉，我跟你大划清界限，也是不得已啊！我工作多少年，现在都快五十岁了，才是副科长。领导给我说，如果我和你大划清界限，这次参加学习班回来，就给我转正。儿子呀，你说我容易吗？”吴艾道。
“我来给你说明两点，希望你慎重考虑：一、立即悔过，向我大赔礼道歉，并复婚。二、如果你执迷不悟，为当官不顾一切，仍然离婚，那么，我就跟你划清界限，我已长大成人，有选择权，以后我跟我大在一起。”
“儿子，你可不能这样哇！”吴艾边哭边道，“你知道我怀胎十月生下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受了多少熬煎？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理解呀！”
“你为了我？”石奇冷笑道，“你是为了做官！”
“不管怎么说，石奇，你绝不可以跟你妈划清界限，这对你影响不好，对你前途不好。”吴艾抹着眼泪，“罢，罢，罢，我好好考虑一下跟你大复婚的事情，你给我几天时间考虑考虑，行吗？”
“妈，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为了当官不顾一切的人！”石奇端起水杯，喝了几口水，接着道，“妈，你这两天若能抽开空儿，回来看看我大，好吗？”
“唉，你让妈妈冷静考虑几天，我现在脑子很乱。”吴艾说着，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皮夹子，从里面取出几十元钱递到石奇手上，“你拿这些钱给你大买药，再买点好吃的食物。我知道他的工资冻结了，以后有困难，你跟妈要。”
“妈，我盼着你跟我大复婚。”石奇流着眼泪说，“我也不想跟妈妈划清界限。”
“你奶奶身体如何？”吴艾问。
“我奶奶虽然七十多了，但身板还硬朗着哩！”石奇擦擦眼泪，接着道，“天天家里做饭，奶奶都给我帮忙哩！”
“小奇，你回去吧！”吴艾叹口气，接着道，“下个星期，妈给你回话。”
天气阴沉，冷风呼啸。
吴艾办公室里，办公桌对面是一个简易钢丝床，床上放着叠着的被褥，被褥上放着一个枕头。
吴艾坐在办公桌前，在铺开的一叠稿纸上给儿子写信，过了好一阵儿，信才写好：
“小奇，我冷静下来想了三天，对儿子的问题给以回复。
我与你父亲离婚的确是迫不得已，并非我与他感情出了问题。我们刚刚离婚，现在就复婚，风险极大。如果复婚，你父亲因病不能上批斗场，但我很可能要被批斗。你想想看，你母亲站在成千上万群众面前被批斗，被侮辱，是多么可怕的场景！所以，无论如何，现阶段，我与你大不能复婚。但是，我向儿子保证，等风头过去了，等形势有所好转，我肯定和你大破镜重圆。现在的情况下，我不能经常回家，只能在没人注意时，偶尔回来看看。你可以有事找我，但在我办公室有其他人时，不要说话。
我和你大这次‘划清界限’，与其他夫妻划清界限大不相同。其他夫妻划清界限时，有些都反戈一击，揭发对方的反动言行，而我没揭发你大一言一行，我知道你大是个好人，我本意不是对他落井下石。希望儿子不要恨我。至于我对你说的那些是‘为了你的前途’的话，我不再重复，但我会去做。关于你大‘三反分子’问题，也就是他过去讲课时，对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说了一些不同看法，有些言语偏激。一些人对他的言论无限上纲，要整倒他，现在正是运动凶猛之时，无法辩解。我暂时跟你大划清界限，反而对解决你大的问题有好处。因为我根正苗红，没有问题，既然和你大划清了界限，我就有了说话的权利。我会密切关注机会，适当的时侯，我要替他申诉，还他的清白。
小奇，你现在在家和你奶奶照顾你大，你奶奶年纪大了，你要多辛苦点，不要让奶奶太累了。
过些时间，你大生活能自理时，你来找我，我已给你找好一个合同工工作，暂时在县公路段养护城关附近段公路。如果你不愿去，就算了。
你没事了，还是要复习功课，以后有机会上学，还得过考试关。小奇，妈妈不想听儿子再说跟我划清界限的话，你如果不同意我信上的话，咱们还可以商量。
你的母亲 吴艾
某年 某月 某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