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骊山脚下的临潼。
一座绿树环抱的小院,几间普通平房中的堂屋亮着灯光。
这是张光父亲、前临潼县县长王志温的家。
刘力贞、乔小桥安排张光逃离西安后,设法摆脱了余某,由一条小路从西安步行到临潼,来到张光父亲的家。已是凌晨三点。
堂屋内,刘力贞、乔小桥坐在一张圆桌前,各自端着一碗面条吃。
王志温吸着烟在门口踱步。
“爸,那些造反派会不会搜到这儿来呢?”刘力贞放下碗,问。
“会。”王志温沉思了一会儿,接着道,“可能很快就会有人来。我担心张光现在是不是已经落到那些人手上!”王志温忧心忡忡。
“不会!”乔小桥平静地说,“小许绝不会把张老师交给那些人!”
“力贞,张光受伤的眼睛能治好吗?”王志温问。
“能。”刘力贞说,“如果不中断治疗,肯定能治好。”
“你懂医,你说能治好,我相信。”王志温深深叹口气,接着道,“可是张光现处在被抓的危险中,如何能不中断治疗呢?”
“现在,就是要想办法让张光尽快摆脱那些人。”刘力贞皱眉说,“一旦被那些人抓住,不要说治旧伤,恐怕还得添新伤。”
“据我看,张老师如果再落到那些人手上,可能生命都会有危险。”乔小桥冷峻地望着王志温,“本来不该向您这位做父亲的老人说这样的话,但您儿子现在情况十分危急,只好给您老人家交底。目的是,我们共同想办法,使他转危为安。”
“可是,眼下你们也处在危险中。”王志温说,“我想,现在你们也得逃走,最好离开陕西。”稍顿,又道,“我这儿有些钱你们带上,现在你们先把自己保护好,暂时不要与张光在一起,不然目标太大,容易都被造反派抓住。”
“可是,”刘力贞焦急地想说什么,但王志温打断她,“你们到了你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就给我打电话。张光如果没被抓住,他方便时会给我来电话的。在目前的情况下,今后你们两边的情况先由我来沟通。”
风狂雨暴,夜色深沉。
临潼,王志温家,门虚掩着。
屋内杂乱不堪,显然造反派已经来过。
王志温坐在木椅上抽着闷烟。
床上,英子依偎在奶奶怀中抽泣。
“这些土匪强盗胡作非为,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啊!”英子的奶奶一边给孙女抹眼泪,一边气愤地说。
“唉,只要张光和力贞安全脱险,这也算不了什么!”王志温叹口气,说。
“不知他们现在哪里,真让人着急啊!”老伴亦道。
“老县长还没睡?”一农民收起伞,从门缝探进来半个身子,“我可以进来吗?”
“你是谁?刚走了一群,你来干什么?”王志温疑惑地问。
“老县长,我要单独跟您说件事儿。”那农民看着王志温说罢,走了进来。
“这里没有旁人。”王志温狐疑地打量着不速之客。
“最好咱俩单独谈。”
“那好吧,到里屋去。”
农民家。
张光坐在饭桌前的小凳上用餐。
小桌上放一盘煮红薯,一碗小米汤,一碟咸菜。
张光吃得津津有味。
那农民领着王志温走了进来。
张光放下筷子站起来,“爹,让您老人家担心了!”
“你坐下吧!”王志温说罢,自己也在一把木椅上坐下来。
“你们父子说话,我去院子外面放哨。”那农民说毕,拿起伞出门的同时把门轻轻关上。
孟原火车站(现华山火车站)。
风雨中的深夜,穿风衣、带墨镜的张光和那农民一人拿车票,一人拿站台票通过了检票口。
机车轰鸣,一列火车在铁轨上飞驰。
车厢内,张光警觉地坐在挨车窗的座位上。
秋风萧瑟,渭河河面上飘洒着星星雨点。
岸边的水尺前,身穿雨衣年过半百的水位观测员古今一边观测水位,一边记载读数。一个波浪涌来,洪水打在了他的身上。
打着雨伞站在他身后的乔小桥、刘力贞也被溅了一身水。
古今记好读数,合上水位簿放入水位包,然后把水位包放进雨衣里面自己的腋下夹着。
“古师傅,”乔小桥说,“这个水位站就你一个人?”
“对。”古今笑了笑,道。
“这两天,我们被雨困在了这儿。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们很过意不去。”稍顿,刘力贞又说,“今天雨小了许多,如果有船只过往,我们就离开这儿了!”
“不麻烦,不麻烦。”古今说,“说心里话,我倒希望你二位是我们站上的职工,这样,你们就不走了!”
刘力贞未语,站在岸边,眺望着波涛滚滚的渭河,目光冷峻,心事重重。
过了片刻,她对古今说,“古师傅,我用一下您的电话,好吗?”
“可以,你用吧!”古今道。
水位站办公室。
刘力贞手握电话说:“爸爸,我是力贞……”
临潼,王志温家。
王志温手握电话,说:“力贞,好,你没事就好。英子好着哩,你不要操心。你不要在电话上说你所在的位置,以防电话被窃听。对,对,以后给我打电话也只报平安,不要说你在哪里。张光,张光也暂时脱险,离开了陕西……”
“刘老师,你给那个杨大爷写回信没有?”乔小桥问。
“唉,还没有。”刘力贞苦笑道,“最近忙成这个样子,顾不上。现在,张光脱险,有点空儿,正好给杨大爷写回信。”
北京,北城子。
同桂荣住宅。
同桂荣戴着眼镜,坐在沙发上看报。
“嘀铃铃,嘀铃铃……”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
同桂荣抓起电话:“谁呀?噢,张光。你现在哪里?是啊,最近有好几个人给我打电话,有的说是西安人,有的说是你和力贞的朋友,来人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打听你和力贞的下落。我不知那是些什么人,但觉得他们不像好人,一律以‘不知道’回绝他们。啊,你想来北京,好,你来吧。路上要小心。”
秋风瑟瑟,细雨蒙蒙。
陕北米脂县城,山脚下一座砖墙围着的小院,院门虚掩。
小院内依山修箍的三孔石窑洞,都安装着整齐美观的门窗。
左边窑洞是厨房,年过古稀的石老太太头发花白,坐在小凳上削土豆皮,已削好几个放在灶台上的案板上。
燃烧炭火的锅灶上放着陶瓷药锅,里面的中草药药汤发出沸腾的响声。
高大帅气、看上去有二十岁的石奇走了进来,问:“奶奶,药快熬好了吧?”
“我约莫也差不多了。”老太太站起来,放下手上削好的一个土豆和刀具,从碗架上取下两个碗,对石奇说,“小奇,把药锅端下放到灶台上,过一会儿,把药汤倒到碗里。”
“奶奶,你去歇歇。剩下的活儿,我都会做。”
“你这些天陪护你大住院,也累了,你也要歇歇,别累着。”老太太望着石奇说。
“陪护我大,奶奶你也陪护了。您年纪大了,不能太累。”石奇道。
“我陪护只是白天坐在你大病床前看着他;你陪护可是跑前跑后,日夜守着,才把您大从阎王爷那里拽了回来!”老太太叹口气,爱抚地看着孙子,接着道,“你爹对我和你爷爷就很孝顺,有你这个宝贝,也是他的福分。”
“奶奶你说错了,把我大从阎王那里拉回来的可不是我,是咱省医疗队的队长。”石奇道。
“省医疗队的队长姓啥,叫啥?”老太太问。
“我只知道她姓刘,我问她的名字,她让我叫她刘医生就可以了。”石奇稍顿,接着道,“如果不是刘队长带人赶到批斗大会现场,把心脏病发作昏迷的我大背到县医院及时抢救,我大就……”石奇说着掉下了眼泪。
“你大抢救过来后,那个队长还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老人家你不要担心,医院一定会把你儿子的病治好。”老太太抹把眼泪,接着道,“可是以后好多天再没见她,我真想再见见她呢!”
“她回西安了。”石奇叹口气,接着道,“不知什么原因,她离开了米脂。”
“省上的队长走了,那县上的造反派再抓你大,还批斗他,咋办?”老太太急道。
“我大刚抢救过来,造反派头头就来到医院问医生,什么时候再能斗他?正好刘队长在场,她说,五年后如果复查病人的身体完全康复再说;如果身体没有康复,你们再批斗他,他还会心脏病复发,随时有生命危险。造反派头头叫道,难道就这样便宜他了?刘队长说,你们差点把人斗死,还说便宜的话?她对那个造反派头头说,我是省医疗队队长,石梦是我救治过的病人,这个人我会记在心里,以后我还会过问。如果出了问题,谁的问题,谁要负责任。造反派头头想了想,说,既然这样,让石梦出院后回家反省,从此不准乱说乱动,如果还不老实,可别怪我们无情!造反派头头走后,我大住了半个月院,造反派再没来找他的麻烦。我们回家也快半个月了,我大身体恢复的越来越好,再过几天,就能下地走走了。”
“小奇,你记住,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别人问起你大的身体,就说他还不能下床。”老太太说罢,又道,“宝贝孙子,你把药锅的药汤倒在碗里,给你大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