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文革中,挨批受斗、被造反派打伤的张光在一个医院住院。造反派哈某奉命赶到医院找张光。而监督张光的另一个造反派余某却不在张光身边。

  哈某问老余哪去了?

  “老余……”张光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他上厕所去了!”乔小桥跨进门来,望着不速之客,“怎么,你找他有事吗?”

  “你在这里干什么?”哈某反问。

  “我干什么,有必要告诉你吗?”乔小桥说毕,拂袖而去。

  “妈的,我真想搧这娘们几个耳光!”哈某咬咬牙,叫道。


  某医院。乔小桥宿舍。

  余某躺在床上入迷地看着长篇小说《沸腾的群山》。

  乔小桥匆匆推门进来:“余同志,你赶快去张光的病房,你们报社来人了!”

  “谁?是不是老哈?”

  “我不知谁是老哈,那样子很凶。”乔小桥着急地,“我对他说,你上厕所了。你见了他,可别说自己躺在床上看小说!”


  张光病房。

  哈某气势汹汹地瞪着张光叫嚣道:“我劝你识相点,赶快承认反党罪行。不然,我让你见你丈人去!”

  张光平静地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你可不能随便打人骂人!”

  哈某挥起老拳:“我就打你,你能把我怎么样?”说罢,就要打张光。

  余某走了进来,挥手制止:“现在不是批斗审查,打他做什么?”

  “你上厕所,怎么这么长时间?”哈某瞪着余某,眼珠骨碌碌直转,“你对革命工作要负起责任!”

  “老哈,你有什么不顺,别老拿别人出气!”余某很不高兴地说,“我跟你还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你连我上厕所也限制,要是有一天我成了挨斗的对象,是不是你也想整死我?”

  “我是让你监视好阶级敌人!”哈某压住火,接着道,“你在厕所蹲的时间长了,阶级敌人跑了怎么办?”说着,拉起余某胳膊,“走,到外边,我给你说件事儿。”

  某医院,张光病室。

  张光坐在病床上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余某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沸腾的群山》。

  乔小桥提着饭篮走进来:“余同志,我到宿舍给你送饭,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哎,我正要找你,跟你商量一下,把你宿舍里那张单人床搬过来,今晚我得在这儿睡。”

  “为什么?”乔小桥吃了一惊。

  “不为什么。”余某笑了笑,“我来这儿是监视人的,不是休息的。”

  “凡是病房,都分布着病菌。我担心你传染上啊!”乔小桥观察着余某的表情,“再说,我的床又不是病床,不能放在病房里,要知道,以后我还要用哩!

  “那我就在这儿坐一夜。反正看《沸腾的群山》可以消磨时间。”余某有些无奈地说。

  “怎么啦?突然间空气这么紧张?”乔小桥说毕,从饭篮里拿出两个盛得满满的饭盒,先递给余某一个,后递给张光一个,“这是回锅肉大米饭,你们趁热吃吧!”

  “难为你,天天待我这么好。”余某边吃边道,“不管以后事情怎么发展,余某人会记着你这个好女人。”

  张光只顾吃饭,默默无语。

  “谢谢你,我算不上好女人。”乔小桥叹口气,“况且,你说的也不是心里话。”

  “姑奶奶,我余某人说的全是掏心窝子的话,难道还要我把心剖开了让你看吗?”

  “可是你不信任我。”乔小桥道,“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你说的是心里话吗?”

  “谁说我不信任你?”余某显得委屈。

  “既然信任,为什么不说实话?今天你突然紧张地连觉都不敢睡了,难道正常吗?”

  “如果我连上边不让我说的话也给你说了,那我不就成了你们这边的人了吗?”余某道。

  “我们这边的人怎么啦?”乔小桥瞥了一眼余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会羡慕我们这边的人哩!”

  “哎,你小声点,以后可别说这种反动话!”余某急道,“若让造反派听见,你马上就是现行反革命!”

  “你不也是造反派吗,去打小报告吧!”乔小桥叫道。

  “我不跟你斗嘴,我要看《沸腾的群山》了!”余某放下饭碗,拿起《沸腾的群山》翻阅。

  “拿来!”乔小桥上前夺过《沸腾的群山》,愤慨地说,“无情无义的人别看《沸腾的群山》!”旋即,大步走出病房。

  某医院大门。刘力贞骑着自行车快速地驶进医院。

  某医院,乔小桥宿舍。

  “情况就这些。”乔小桥眼里闪着异样的光,“种种迹象表明,那些人要对张老师下毒手。赶快让张老师离开西安。”乔小桥压低声音,“今晚就走,到了明天,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那个余某不是在这里看《沸腾的群山》着了迷么,怎么突然间寸步不离张光呢?”刘力贞直犯嘀咕。

  “今天,那个多次毒打张老师的坏蛋来医院,鬼鬼祟祟地把余某叫到外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乔小桥忧心忡忡,接着道,“随后,余某就紧盯着张老师。现在,张老师的处境十分危险。”

  刘力贞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火车票,“这是西安到北京的票,让张光先到我妈妈那儿躲一躲。”乔小桥拿过车票看罢,低声叫道,“离开车只剩一小时,姓余的那个家伙能顺顺当当地让张老师走吗?”稍顿,乔小桥又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我去找我们医院的汽车司机小许,请他送张老师。现在情况下,我觉得张老师已不宜坐火车了,那样容易被造反派追上抓到,还是送出西安先躲起来。”

  “对,对。不知小许这会儿在不在医院?”刘力贞问。

  “在。我见他的车还在院子里。”乔小桥接着道,“我现在就去找他。刘老师,您马上给张老师写个小纸条,让他准备逃走。”

  “只是那个监视他的人一直盯着他。”刘力贞焦急地说,“怎么摆脱他呢?”

  “你在纸条上写上让张老师见我一进病房就要求上厕所,我去想办法缠住余某。张老师走出病房就直接朝医院大门走,我让小许的车在门口等他。”

  张光坐在病床上木然地看着余某。

  余某坐在木椅上,神情复杂地盯着张光。

  刘力贞进来,把一小瓶药交给张光,乔小桥让刘力贞在字条上写的话,都被刘力贞写在那个小药瓶外贴的服药说明上,“这是大夫让吃的治伤药,按说明吃。”

  “什么药,大夫怎么不送来呢?”余某问。

  “是我去跟大夫要的。”刘力贞瞥了一眼余某,“难道妻子关心丈夫也不行吗?”

  “现在不是你关心他的时候,你应该和他划清界限才对。”余某不耐烦地说。

  “如果有一天你也像张光被人凌辱毒打,你妻子也跟你划清界限,好不好?”刘力贞问。

  “我又不是反党集团的黑手,我才不会跟他一样哩!”余某不屑地瞥了张光一眼,“再说,我老婆跟我离婚都两年了,那还是我跟她划清的界限!”

  乔小桥进门的时候,听到了余某的话,她拎着两只烧鸡进来,说:“这是我给张老师和余同志买的烧鸡,给你们补补身子。”

  “你真会疼人。”余某有点不解地说,“只是你为什么这么好呢?”

  “你们俩一个受罪,一个陪罪,难道不该关心吗?”

  “你这么关心人,这个情我不能不领。”余某接过烧鸡啃起来。

  “我有点内急,上趟厕所回来再吃。”张光看着余某,说。

  余某放下烧鸡,站起来,“走,我跟你一起去。”

  “余同志,你就别去了。连人家上厕所的自由都给剥夺了,你还算领我的情吗?”

  “上边让我监视他,不是我和你们过不去。”余某说。

  “你说你都离婚两年了,难道不想再找一个吗?”乔小桥说。

  “谁说不想!”余某额头上泛起愁云,“找不到合适的呀!”

  “你坐下,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你听了准会觉得合适。”乔小桥热心地说。

  “那个人是谁,干什么的?”余某盯着乔小桥,“有你好吗?”

  刘力贞急忙给张光使眼色,示意他快走。

  张光径直走出病房。

  一辆卡车飞速驶出西安城门洞,在马路上疾驰。

  空荡荡的车厢内,神情紧张、表情痛苦的张光蹲在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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