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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在电话那头翻来覆去讲,我姆妈的手术需要自己购买手术刀,价格大概在六千元左右,老大和老二都没有能力出这笔费用,但老大主动提出侍候姆妈的事全由她包了。老爸的话现在越来越让人听不明白,我听完之后不免有些恼火。然而,老爸不会管我真听不懂还是装糊涂,他照旧按自己的思路跟我讲,权当是老爸向侬借六千元钱。
挂断电话,我去钱栗谷的办公室请假,然而还没有等我开口,钱栗谷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红色的邀请帖递给我,通知我代表他去商贸协会开个会,我满脑子请假去医院看望姆妈的念头轻而易举被击败。整顿好衣装,按照邀请帖上的地址顺利到达目的地,看时间尚早,我用大哥大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竟然是添添。我问,家里只有侬添添一个人吗?添添反问我是谁?我说,我是祁峰,侬的姨。添添听到我是她姨,讨救兵一般大哭起来,问我,如果外婆死了,谁来养我?阿姨侬会养我吗?
这难道是六七岁孩子所讲出来的话吗?不知为什么我再也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一边跟着添添哭起来,一边告诉她等外公回来,就说阿姨来电话了。挂断电话,我拭擦了自己的眼泪,然后往会议室赶去。一百多平米的会议室,金碧辉煌,椭圆型会议桌,每个座位前都摆上一个麦克风,桌上放了几盆鲜花,让整个会议室充满了希望。
我的座位前正好被桌上一盆花枝挡着,挡去了对面而坐的半个脸。不过,我在自我介绍时,还是能看到对面的那道目光。也许她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我对她的印象非常深刻,冯吉这个名字随时会和另外一个人挂上钩。当她自我介绍完毕后,她竟然向会议的主持人补充一句,本来老总是派公司法律顾问姜红宇的,但他临时有事,所以让她来参加这次会议。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我在心里反复自问,好像一定要问出根本与我没有丝毫关系的答案,才能让脑子清空。突然一阵大哥大铃声响起,让我的脑子变得紧张起来,慌忙离开会议室,躲到卫生间里接听电话。老爸在电话那头围绕着钱和我打转,我告诉他现在是我工作时间,正在开会,下班后我会去医院。
返回到会议室,冯吉已经坐在我边上,而原来边上的人已坐到她的位子上。我希望侬和他分手,否则我会纠缠侬。冯吉虽轻声细语却让我震惊,不过,我从会议记录本撕下一页,写上“侬这人很莫名其妙”几个字,扔到她跟前,把最初对她的印象彻底颠覆。谁知冯吉有点人来风,看了纸条的这几个字后,又语出惊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侬进达顺公司是姜红宇介绍进来的。
我们本着各企业贸易合作,文化交流而走到一起,为帮助企业寻找全新的投资领域和可靠的合作伙伴,从而实现互利互赢。主持人像例行公事,照本宣科笼统开了一个头,而后面的内容我几乎没有听进去。这个时候,我的大哥大铃声又响起,我慌忙离座接听电话。老爸的声音传了进来,简单的一句话却偏偏绕着走,而且所发出的声音仿佛分解出铜板的响声。我不耐烦地回答道,开完会我就过来。
我转身准备返回会议室,谁知冯吉出现在我面前。我让侬与他分手是为了侬好,侬这个小年青不要不识好人心。侬知道吗?我和他早有夫妻之实。说着,冯吉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解释不该在我面前透露她的私生活。我看着眼前比我大出七八岁的冯吉,心想,侬这点心智真不能与姚妤婷比,真不知道侬是怎么当成老板的秘书的?别捂嘴了,侬的话我全信,现在可以让一条道了吗?
心不在焉就别出来开会。冯吉一边让道一边说着,我的电话铃声又一阵响起。冯吉盯着我的大哥大不肯离去,仿佛声音里藏着姜红宇似的,为了不让自己难堪,故意打开免提,对老爸说,开完会我就来医院。
当我来到病房已是傍晚时分,意外发现和医生交流的是钱栗谷,姆妈见到我,手指了指她枕边的红包,然后又指向钱栗谷。姆妈那双无力的眼神,很有杀伤力,先前对姆妈偏心之恨,顷刻间被浇灭。我俯身蹲在病床边,握住她皮包骨头的手,说,姆妈,好好配合医生,钱不用侬担心。
姆妈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滚落下来,差点落到枕边的红包上。我下意识地将红包挪开,站起身,向正朝我看来的钱栗谷微微地鞠了一个躬,说道,原来叫我替侬去商贸协会开会,是为了侬可以专门来医院啊!谢谢钱总。比姜红宇还要长一岁的钱栗谷头发已花白,如果不说年龄,别人以为他长我一辈,幸好笑起来还不见明显的皱纹。我知道这样的会议只是一种形式,无关痛痒。钱栗谷微笑地回答我之后,向我透露对我姆妈的手术他会全跟踪的。
老爸不再言语,坐在一边,任听我和钱栗谷之间对话。当姆妈听到钱栗谷对我说下月帮我配一部翻盖手机,无力的眼神硬生生地发出希望之光,这道光仿佛穿梭我的耳朵里,转换成一句“侬有资本,不像老二没有资本”属于姆妈的经典之句,但我还是回答他,不能这样,怕自己没能力还他的情。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挡住对钱的诱惑,接受了钱栗谷对姆妈手术过程的全跟踪。姆妈的手术很顺利,出院那一天,我出差在外,是钱栗谷派他的驾驶员把姆妈送回家。
车开进弄堂,只见楼底下的小孙紧紧地拽住老张的裤裆不放,扬言要置于他死地。老张叫救命,不知是谁已把警察叫到现场,警察劝架后只留下一句话,老张,如果不行再换一个吧,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姆妈从车厢里出来,向平日里关心她的邻居一一打招呼,小孙见状,好奇地问姆妈这辆车是谁的?假发阿姨说还能谁的,一定是前楼阿姨的小女儿。“可是没见着祁峰人影啊!”隔壁王阿姨这句话引起左邻右舍议论纷纷,“现在最时兴的就是自己的车子雇别人来开”“不可能,那个驾驶员肯定是祁峰的男朋友。”“侬在瞎说,祁峰的男朋友我看见过,根本不是这张脸。”“难道不能换男朋友吗?”姆妈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手拉住老爸的手,一手拉住老大的手,直往家里走。
回到家,当常宝庆从姆妈嘴中得知钱栗谷这个名字之后,便像老鼠一样窜进了钱栗谷的办公室。谁知钱栗谷不但不给他钱,反而让保安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姆妈得知这一情况,虽又气又急又恼,但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再也没有力气管事了。老爸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好几次想说陪她到郊外散散心,他们两个人的退休金足可以不愁吃用,但下意识摸一摸口袋,转而又担心自己一旦说出口,口袋里的钱不是花在郊外,而是又流向老二那儿。老爸沉默不语,静静地陪伴姆妈身边,有一天,当姆妈向老爸以半恳求半商量的口吻,说选个日子陪她到郊外看看墓地,老爸心里“咯噔”了几下,脑子里闪过要和我商量此事的念头,嗨!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反正原本就打算陪她去郊外散心,难道去郊外度假的费用也要去和祁峰商量吗?老爸这么想着,心也稍稍得到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