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一个理发箱,是用木板制作的简易木盒,从我记忆起,就是父亲为我理发,小时候也不懂得爱美,反正父亲给理发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从来没有想过除了父亲外,还有谁给理发的念头。听母亲说,这套理发的工具盒是父亲当年在边防海岛担任营长时,为了解决战士们理发难的矛盾,自费购买的,这木制的盒子也是父亲自己动手作的,里面有一把推子,一把剪刀,一个刷子,还有一块白色的围布,东西还挺全的。
那时父亲经常深入基层连队与战士同吃同住,训练空闲就给战士理发,因此深得官兵们喜爱,被战士们亲切地称为“咱们的营长理发师。”
要说父亲理发的手艺不咋的,尽管理了几十年的发,可弄来弄去就是这一招,看上去就和今天美国大兵的锅盖头差不多,按照现在来看算是时髦的,可在那个一片红的年代,这样的头恐怕只有在部队里能够流行。
到我上中学时,渐渐开始有了爱美之心,注意仪容仪表了,那时才发现,父亲理的发是多么难看,于是想方设法逃避父亲的理发。那时父亲经常在部队驻扎,或者去农村、大学、铁路等单位当军宣队长,有时很久不会回来,我已经慢慢习惯跟着哥哥找部队大院那些会理发的大哥哥们,不再依赖父亲了,也早把父亲理发这事忘干净了。
一天父亲回来休假了,放学后看到父亲的吉普车停在楼下,兴奋的飞奔上楼,扑进父亲的怀里。
一番寒暄后,父亲摸摸我的头发说:“来,儿子,我帮你理发。”说完自顾自地拿出那套理发工具,摆开架势准备给我理发。
我吞吞吐吐地望着父亲,别别扭扭地不肯坐下,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也不敢明说。心情很好的父亲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不容分说地替我围好围兜,左手按住我的头,右手咬牙切齿地开工了。我一脸的不高兴,嘟囔着嘴,任由父亲畅快地理着发,就差快哭了。
不一会,父亲麻利地位我理好了,他一边抖着围兜上的毛发,一边对我说:“哎,这下多凉快呀,去玩吧。”我慢吞吞走到盥洗室对着镜子一看,顿时傻了。镜子里出现我的脑袋,从下往上,几乎全被剃的发青,露出白花花的头皮,头顶上剩下一块黝黑的锅盖毛发,看上去就像从农村刚逃荒来到。
我一下子“哇”哭了起来,躲进了盥洗室反锁上门,放声大哭。哭声惊动了正在做饭的母亲,忙问一脸茫然的父亲:“儿子为什么哭啊?”
父亲满腹委屈地说:“不知道啊,我好心给他理发,可这臭小子一理完就哭了,啥意思啊?嫌我理的不好啊?”
母亲敲着门问道:“儿子,是这个意思吗?”
我在屋里继续大哭着,断断续续地告诉母亲,父亲理的发太难看,从小打到就会这一种,像犯人似似的,难看死了,每次都被同学嘲笑我们这些部队孩子是“马桶头”。
父亲不解地问:“我又不是今天第一次给你理发,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我理发吗?”
母亲理解地说:“那时小时候,现在儿子长大了嘛,你不能老拿小时候比。”
正说着,读高中的哥哥回来了,即将毕业插队去农村的哥哥已经不再像我一样怕父亲了,他也不会要父亲理发。他一进门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又听到了我在盥洗室里的哭声,就知道了缘由。哥哥用缓和地语气对父亲说:“爸爸,从小你就给我们哥俩理发,那时我们小,不懂事,也不嫌难看,现在我们长大了,要注意形象了,不然走出去被人家笑话的,我马上要插队了,你以后别老拿弟弟理发过瘾,给他点尊严。”
说完哥哥敲门让我出来,我抽泣着打开门,哥哥和母亲无语地望着我的“马桶盖”,苍白地安慰我,很快就长出来了。哥哥还保证说:“以后哥哥学会理发帮你理。”说完从书包里摸出几块钱塞进我的手里,让我去买棒冰吃,我感激地看着哥哥,心里充满羡慕,一心希望赶快长大,逃离父亲的管束,不再被理这种难看的头发。
那一刻,父亲沉默了,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主动为我理过发,到我长大后去当兵的前夜,我又一次对父亲说:“爸,再帮我理一次发吧。”
父亲充满慈祥对我点头,拿出那套工具盒,为我理了离家当兵前的最后一次发。
理完后,父亲主动把镜子递到我的面前,我有心理准备地一看,惊奇地发现,父亲理的不再是那单一的“马桶盖”,而是很有样子的发型,令我很意外。
母亲笑眯眯地对我说:“这几年你爸在部队一直跟人家学理发,现在理的可好了。”
我望着慈祥的父亲,流出了愧疚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