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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妈离开学校后,我就来到《仲夏夜之梦》剧组,主动提出放弃演赫米娅。当米糠问我理由是什么,我脑海里竟然浮现出高中时如何退出《雷雨》剧组的情景,随口说道,买服装的钱需要我自己去挣的理由。谁知我一说出口,米糠回答我这不是理由,难道侬不知道《仲夏夜之梦》剧组所有的服装都是我米糠包下的吗?我哑口无语。谁知米糠并没有结束,非要打破砂锅纹到底,食堂打饭那点时间也不放过我。我有点恼了,在我准备打电话联系姜红宇有否零工要我做,米糠从我背后闪了出来,慌得我连忙放下手中的电话筒。米糠说我一定有心事,能否说出来,他或许能帮上忙。
米糠比我大一届,上次学校组织两届同学参加凯旋物流公司活动,便有了认识和以后的交往。从凯旋物流公司出来回到学校后,他出资排演《仲夏夜之梦》,我跟他半开玩笑说一个读物流专业的人,怎么可以指挥读语言专业的同学,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米糠说这个与我无关,问我敢不敢演剧中人物赫米娅?我笑着回答这有什么不敢?物流技术有物质的、信息的和精神的多种形态,在满足物质的前提下当然需要精神的养分,既然侬主动提出让我演赫米娅,那我认认真真演好就是。谁知姆妈突然出现,打乱了我刚稳定下来的平静。米糠说我有心事,但是这种心事怎么能开口?一开口就是与钱有关,而排演话剧是生不出一丁点钱的。
我犹豫了半会儿,还是把缘由告诉了米糠,我说在物质和精神失去平衡的时候,我不得不先考虑到物质。米糠听完我的缘由之后,恍然明白。我以为他同意我放弃赫米娅的角色,就在我准备再次打电话联系姜红宇时,米糠向我指引一条赚钱的道路。他说直接给我钱是羞辱我的人格,授人以鱼还不如授人以渔,但他有一个前提,我必须完成莎翁这部喜剧表演的任务。
就这样,我进入了米糠家族企业。当我被他领进服装加工间,就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眼球。米糠告诉我,他选择物流专业就是为家族企业做准备的,他想我选择物流专业也一定有我的道理,既然有缘来了,那就选仓储岗位给我,可以让我在理论与实践中赚一点辛苦费。我好奇地问道,假如在仓储里完成我该做的事之后,我能否学习服装设计呢?米糠吃惊地看着我,几乎想拥抱我,他张开双臂,见我微微向后倾斜,收回拥抱的姿势,不过还是流露出兴奋的样子,回答我,求之不得,接下来很想听听《仲夏夜之梦》服饰的评论。
我微微一笑,两手作揖,说以后一定有机会,当务之急我得回家一趟。次日上午,我揣着老爸曾经给我交付几年大学费用的那张银行卡去了一趟银行。其实,去银行的路上我也犹豫过到底要不要给姆妈调头寸?或者要不要先与老爸沟通一下?但一想到按老爸这种性格很有可能适得其反,于是收回了这个闪念。
从银行里取出一万元,径直往家里走,当走进弄堂口时,遇见阿彩两手抱着一团旧棉花,正在与弹棉花的老板讨价还价。弄堂口啥时候多了一个弹棉花的简易房呢?我只是下意识地朝那儿看了一眼,却很快被阿彩叫住。祁峰,我有话要对侬说。阿彩放下手中的旧棉花絮,然后把我叫到一边,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我揣着书包里的一万元现金,哪有耐心听完她所要表达的意思。
侬姆妈真是找棺材睏,常宝庆被假发阿姨和木板拖去搓麻将,气得侬姆妈只会流眼泪。阿彩这句话像粘胶似的一下子把我的脚粘住,阿彩催我快快回去,她说她听到我姆妈在念我的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姆妈会念我的名字吗?走着走着,发现姆妈站在门口,目光朝我走来的方向看去。祁峰,上楼,姆妈给侬又准备了一盘油煎鱼。姆妈说话时眼眶里还噙着眼泪,在一前一后上楼时,她悄悄把眼泪擦去。到了后楼,她马上从菜橱里取出一盘油煎鱼,然后倒了一碟米醋,放在我的面前,但目光却已朝向我还来不及放下的书包。
在弹棉花棚口我遇到阿彩,听她说常宝庆被假发阿姨叫去搓麻将,侬来为他打工,还叫侬出本钱,天理何在?我一边从书包里取出一万元钱,一边愤愤不平。姆妈连忙接过我手中的一万元,左看右瞧,嘀咕道,这一下可以向老大交差了。其实我能听明白姆妈在说啥,不就是老爸的三万元钱给常宝庆做生意,结果收回的现钱与账目差一大截,没法向老爸交差,而老大正等着这笔钱要向姆妈调头寸吗?昨天姆妈来学校送油煎炸鱼时明明白白向我袒露,我凭什么和自己过意不去呢?
然而,姆妈以为自己漏了嘴,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却又要向我解释老大向娘家来调头寸确实是事出有因。我冷静地听着,竟然发不出一点火,反倒认为苦难培养了我赚钱的心性。姆妈,其实老爸赚钱也不容易,他每次出差故意不选软卧而选硬座。姆妈吃惊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问我怎么这样清楚来龙去脉?可是我能说我的学费是老爸的私房钱吗?我必须借这个机会要消除姆妈这种念头,只有让姆妈相信,老爸的日子才能好过。姆妈,侬也别胡思乱想了,侬已经说过,我即使被扔进大海,也会自己游上岸,我承认,但也希望侬以后别去学校,有事就打电话,我会回家的。说着,把学校门房间的传呼电话号码给了姆妈。
姆妈接过电话号码,重复她老生常叹的那句话,侬即使被扔进大海,也会自己游上岸的,可她们两个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