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西安。

  一辆大卡车在街道行驶,车里站着张光等五个胸前挂着纸牌的人以及许多押送他们的造反派。

  汽车行驶到一个广场边上停下,造反派押着张光等五人下车。广场上已涌去黑压压的人群。

  张光等五人站成一排。

  一造反派举着一个本本在张光面前晃了晃,叫道:“现行反革命分子郑奇隆!”

  张光一脸茫然。

  造反派加大嗓门叫道:“现行反革命分子郑奇隆!”张光仍不答。

  “你是哑巴,还是聋子?”造反派不耐烦地冲张光发火道。

  “我不哑,也不聋。”张光睁大眼睛看着骂人的人,“可我不叫郑奇隆!”

  “你不叫郑奇隆,那你胸前挂的牌子上写的是什么?”

  “那牌子都是别人给我挂的,上面写的是什么,我没看。”张光说罢,旋低下头细看,随即叫道,“喂,牌子挂错了!”

  “混蛋透顶,给你挂牌子的时候,你的眼睛哪儿去了?”

  “天天批斗,天天挂牌,把人都斗麻木了,我哪能每次都看呢!”张光苦笑道。

  造反派又叫道,“喂,谁是现行反革命分子郑奇隆?”

  “我叫郑奇隆,但不是现行反革命分子。”真正的郑奇隆应答,他胸前挂的木牌上写着“彭高习反党集团的爪牙张光”。

  造反派走到他的面前,问:“你看你胸前挂的牌子没有?”

  “我胸前的牌子是别人挂的,也是给别人看的,我看他做什么?!”郑奇隆理直气壮地说。

  “你这现行反革命分子,神气什么!”造反派踹了他一脚。

  “我只不过说了句真话,就被一帮小人戴上‘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岂有此理!”郑奇隆又说。

  “你胡说林副主席鼻子尖尖的,他手举毛主席语录跟在主席后面像是在演戏,忠于伟大领袖是假,奸臣倒很像。你说这么恶毒的话难道不是‘现行反革命分子’是什么?”造反派说罢,把张光胸前的木牌摘下,与他胸前挂的木牌跟郑奇隆互换挂上。他又点了其余三人的名,结果与胸前挂的牌子一致。

  旋即,那造反派对其他造反派叫道:“把这几个反动分子用喷气式飞机的方式押进会场,,让群众批斗!”

  一群造反派便分别把张光等五人的两只胳膊向后扯直,如同飞机翘起的两个翅膀,快步地押进广场。


  西安,陝西日报社院内,一间平房。

  七八个造反派或站或坐在一张桌子前批斗张光。

  胸前挂着“彭高习反党集团爪牙”木牌的张光木然地站在他们的对面。

  “张光,你是知识分子,是聪明人,不要愚蠢地顽固下去。”一头目瞥了一眼张光,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你老老实实地交代了问题,这对大家都好!”

  余某盯着张光:“快点交代问题,不然的话,你会后悔的。”

  “凡是我知道的,我都说了。你们是不是一定要我编一套交待?”张光无奈地说。

  “妈的,不识抬举!”哈某猛地跳将起来,操起手里的铁棍朝张光的头上、脸上乱打起来。

  不一会儿,打的不断惨叫的张光满身是血。

  哈某怒气冲冲地边打边骂道:“你今天要不彻底交待罪行,我就把你结果了!你实在让我忍无可忍!”旋即,又一棍子打了下去,张光摸着右眼,叫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张光!”刘力贞抱着五岁的女儿英子闯了进来,她见状,放下英子冲上去从哈某手中夺铁棍,“你这是法西斯,连点人性都没有了!”但没有夺下棍子。

  “爸爸!”英子扑到张光怀中大哭。

  “谁是这儿的头?”刘力贞怒吼。

  “我。”一头目瞥了一眼不速之客。

  “你们这样对待张光,还有没有一点党纪国法?”刘力贞气愤地问道。

  “这是群众参加阶级斗争的一种情绪,即使有点过激,也可以理解。”那头目慢条斯理地说罢,问道,“你是张光的妻子刘力贞吧?”

  “不错,张光是我的丈夫!”刘力贞气得嘴唇发紫,怒不可遏地指着他,“我要求立即让张光住院看病,如果张光有个三长两短,我向你要人!你要负全部责任!”

  望着刘力贞义正辞严,不容侵犯的神色,那头目不由得一怔。他站起来,走到张光跟前:“张光,你的伤有那么严重吗?难道得住院治疗吗?”

  “你们要不给我看伤,干脆把我打死算了!”张光道,“反正天天被你们毒打,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逞什么能?难道我不敢把你打死吗?”哈某又举起铁棍要往下打。

  “给我!”那头目从哈某手中把铁棍夺了过去。他走到张光身边,抬起张光捂右眼的手,“眼睛咋啦?”

  “我的右眼什么也看不见了。”张光痛苦地呻吟。

  “好吧!”那头目转而对刘力贞说,“你带张光去看眼睛。”旋即转身对余某命令道,“你陪着去,随时向我汇报治疗的情况。”


  西安,某医院。一间大病房,几张病床上躺满了患者。

  张光在临门的一张加床上叠着的被子上靠着,他头上扎着绷带,右眼被蒙在绷带里。

  刘力贞端着半碗面条给他喂。

  余某走进病房,说:“张光,你的伤治了几天了,我看快治好了,上边让你很快回去接受审查。”

  刘力贞放下饭碗,瞪着余某:“张光的右眼受了重伤,能不能治好还是个问题,你没看见吗?”

  乔小桥拎包来到病房门口,她张望着病房里面,问:“张光是住在这儿吗?”

  刘力贞闻声出来相迎,“噢,是乔小桥同学,请进!”

  “刘老师,”乔小桥紧紧握住刘力贞的手,“老师你又瘦了,我的信,你收到了吧?”

  “收到了,谢谢小桥。”刘力贞说罢,和乔小桥一起走进病房。

  “张老师,您……”乔小桥望着面容憔悴的张光,十分难过。

  “我不要紧,你坐下,坐下。”张光叹口气,说。

  “既然不要紧,你就回单位吧!”余某瞥了一眼张光,“上边不停地问你的伤治好没有;说稍有好转,就要你回单位去。”停了停,他又说,“天天陪你们在这种地方,我也受不了啦!”

  “你受不了,就说你受不了的话,可不能说昧心话啊!”刘力贞忍着火,继续道,“张光右眼被你们打瞎,治不好就要失明,才几天怎么会治好?再说他现在浑身是伤,怎么能回单位?”

  余某恼火道,“你问问张光,他的伤是我打的吗?”

  “力贞,不要跟他吵,余同志的确没有打我。”张光坐起来,说。

  “那是我错怪你了!”刘力贞对余某道,“这么说,你还尚存良知。”

  “这里条件太差了!”乔小桥对刘力贞说,“我看还是把张老师接到我们医院治疗,我想办法给他安排一个单人病房。”说毕,转身对余某道,“要你陪着张老师在这儿受罪,也真让人过意不去。把病人转到我们医院,你也可以少受些苦。那儿有我的一间宿舍,可以让出来供你休息。”

  “哈,哈!你为什么这么好呢?”余某问。

  “做好人难道还需要理由吗?”乔小桥问。


  某医院。乔小桥宿舍。

  余某翘着二郎腿躺在单人床上,哼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歌调,怡然自得。

  乔小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推门进来:“余同志,起来吧,趁热吃点饭。”

  “你真是个好女人!”余某坐起来,“你对人这么好,哪个男人娶了你,那真是修了八辈子福了!”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