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耳沟村,西北野战军医院病房。
躺在病床上、已苏醒的刘崇桂:“团长,您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有你这么好的战士,哪还有假?”团长说罢,又笑道,“要不是你失血过多而昏迷,你一定会亲眼看到青化砭这一仗的最后胜利:胡宗南三十一旅近三千人,在两小时内被咱西北野战军全部歼灭,一个也没让跑掉,连少将旅长也成了咱的俘虏!”
刘崇桂清瘦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崇桂,你好好养伤,有什么要求,随时提出来。”团长亲切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我没有别的要求,现在我真想唱歌!”刘崇桂有些激动。
“我真想听你的歌!”团长对刘崇桂说罢,目光转向一位军医,“行吗?”
“你刚苏醒过来,唱歌亦需要使用气力,待恢复恢复再唱!”军医望着刘崇桂,笑道。
通信员进来:“团长,纵队首长请您接电话!”
“崇桂,安心养伤!”团长亲切地对刘崇桂招招手,随通信员走出病房。
两位军医、两位护士,除留一人值班外,其余也陆续走了出去。
“崇桂,你终于醒了!”王涛英跨进门来,看着她的病人,“伤口疼吗?”
话音刚落,刘力贞跟着走了进来。
“不疼。”刘崇桂说,“这会儿我想唱歌,医生不让,我想听歌,又没有人唱!”
“看到你精神劲头这么好,我真高兴。”刘力贞走近刘崇桂,“不知你想听什么歌,只要我会唱,我愿唱给你听!”
吊耳沟村,西北野战军医院病房。
“我想听《陕北出了个刘志丹》,我最爱听这首陕北民歌!”刘崇桂深情地说。
刘力贞一怔,旋即对刘崇桂笑了笑:“能换首歌吗?”
“你不会唱这首歌?”刘崇桂问。
“嗯……”刘力贞不知如何回答。
“听你口音是陕北人,怎么不会唱这首陕北人最爱唱、最爱听的歌呢?”刘崇桂纳闷。
王涛英指着刘力贞:“她,她……”
刘力贞急忙摆手,止住了王涛英的下文。
刘崇桂看看刘力贞,问王涛英:“她是哪里人?”
“她是陕北人。”王涛英说。
“这位战友,我给你唱一首《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好吗?”
“好,好吧!”刘崇桂说。
一道道那个山来哟,一道道水,
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
一杆杆红旗哟,一杆杆枪,
咱们的队伍势力壮……
刘力贞清脆悦耳的歌声在这医院的小山村轻盈回荡。
月明星稀,寒风阵阵。
一条蜿蜒狭长的山谷中,一支五六百人的队伍匆匆行军,这是延安大学师生撤出延安后,继续在转移。队伍转过一个弯,向前面山洼上一个大庄院走去。
明月下,山洼上。
一排依山而挖的土窑洞灯火点点。
延大师生队伍上到这个没有围墙的长条院,排成几个整齐的队列。
“老师们,同学们,同志们:各部各班各处都仔细地清点一下人数,看有没有掉队的!”校长李敷仁大声吆喝。
寒风在山谷中的岔沟“呼呼呼”地吹,张光和李荷力走到一个山泉旁站住,偶尔有飘舞的杂草叶飞过他们的耳际。
“这儿有水。”张光高兴地叫道,旋即伏在山泉边上,用杯子舀了一杯,“咕,咕,咕”地喝了起来。
李荷力搓搓两手:“天这么冷,喝这么凉的水,会坏了肚子!”
“你若能坚持,就等走到宿营地喝热水。”张光站起来抹抹嘴角,笑道,“我喝这山泉水,解渴又解乏呢!”
“我还是坚持坚持吧!”李荷力说毕,转身望望岔沟沟口,“这会儿不见有人过去,是不是后面没有人啦?”
“快走吧!”张光望望沟口,“咱们可别掉了队!”
清冷的月光下,延大师生宿营地。
几个学生走出长条院,从院畔下来,向沟谷中的原路往回走,他们是奉命去寻找掉队的张光、李荷力。
他们一边走,一边发出怨言。
一学生:“校长的千金掉了队,不出意外便罢;若是找不回来,咱们怎么交差?”
另一学生:“我看张光这回吃不了得兜着走,他竟敢拉上校长的女儿离开队伍!”
又一学生:“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还不知道,他俩是不是在一块儿?”
深夜,延大师生宿营地。
一部分师生或拿茶缸或端搪瓷碗在一个窑洞前排队打饭;大部分师生或蹲或站捧着饭碗用餐,主食是小米干饭,副食是煮土豆。
“味道不错!”一就餐者边吃边道,“我饿了,多亏打前站的给咱准备了这么好的饭!”
排在最后的总务处长也打上了饭。他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怎么不见两个校长来吃饭?”
“我去看看!”刚吃过饭的教导处长林迪生说罢,朝一孔窑洞走去。
寻找掉队人员的几个学生与张光、李荷力一起朝延大师生宿营地赶来。他们沿一条小路攀到山洼上,与李敷仁校长、李之钦副校长相遇。
“怎么搞的?”李之钦副校长望着张光、李荷力,“天这么晚,你们怎么能离开队伍?”
“是我……”张光嗫嚅着正要往下说。
“是我渴了,拽着张光去岔沟的山泉喝水。这不怪张光!”李荷力平静地说。
张光瞪大眼睛望着她。
“你们俩真有胆量。”李敷仁校长咳嗽一声,接着道,“如果遇上敌人怎么办?”
“哎,这不怪荷力,是我渴了,是我要去喝水的!”张光诚实地说。
“好吧,快去吃饭!”李敷仁叹口气,“以后可不能再掉队了!”
安塞,吊耳沟村,西北野战军医院。
一队身着灰色军装、伤愈归队的野战军战士离开医院,沿着一条小路下山,医院领导和医护人员站在院畔上目送他们远去。
医院病房。一手拄着拐杖的刘崇桂另一只手拿着小扫帚慢慢地扫地。
王涛英进来,她端着一碗汤药对刘崇桂说:“哎,不用你扫。”说毕,把药碗放到床头柜上,“趁热喝吧!”
“这几十天你天天为我煎药,一次都没误过……”刘崇桂把扫帚放到墙角,拄着拐杖走到床前坐下,眼里饱含感激之情,“我真不知道咋报答您呐!”
“看你说哪的话!”王涛英笑道,“这是我的工作,我要不好好护理你,就是不好好工作;再说,你在前线英勇战斗,工作比我做得好,首长一个劲儿夸你哩!”
刘崇桂端起药碗“咕嘟嘟”一口气喝了下去,他抹抹嘴,叹口气说,“可是,羊马河的战斗我都没能参加;而在羊马河战斗中负伤的战友们有的已经归队了,我还呆在这里麻烦你,我心里可急哇!”
“按你失血和负伤的程度,能救活你,并且没让你瘫痪,就已经是个奇迹。”王涛英看着她的病人,“但是,你恢复的还是相当快的。我估计,照你现在这个恢复速度,再有个把月扔掉拐杖是有可能的!”
“越快越好!”刘崇桂凝视窗外,“前线正需要人!”
“崇桂,”王涛英寻思半天,忽然问道,“崇桂,你的祖上是不是广西桂林?”
“我祖祖辈辈都是陕北人!”刘崇桂笑道。
“那怎么叫崇桂这个名字呢?”王涛英不解。
“你猜!”刘崇桂说。
“嗯……猜不着!”王涛英眨眨眼睛。
“我这个名字可是有很大的纪念意义呢!”刘崇桂神情庄重地说。
“很大的纪念意义?”王涛英有些诧异。
“对!”刘崇桂凝神窗外,旋即把目光收回,望着王涛英,“你想知道它的来历吗?”
“我太想知道了!”王涛英叫道。
“我的名字与一位伟大的好人有关,你听我慢慢道来。”刘崇桂说。
十一年前,陕北绥德。
春风拂熙,阳光柔和。一座大山山脚下,一处贫瘠简陋的院落。院畔上几棵杨柳树的枝条在春风中摇曳,一棵杨树树杈间筑着的一个喜鹊窝上面,两只喜鹊“嘁嘁喳喳”飞来飞去,给这闭塞的小山村平添了几分鲜亮的色彩。
喜鹊窝下,身着旧棉袄、开裆裤的刘小贵手执弹弓,瞄准对面崖畔上一只跳跃的松鼠,准备发射石子。
“小贵,过来!”一个沙哑的老妇声音。
小贵瞥了瞥跑远的松鼠,悻悻地收起弹弓,连跑带跳来到院里一孔窑洞门口,门口坐着一位双眼失明的老婆婆,她穿一身黑布衣服,裹着小脚,正用手摸索着纳一只快要纳好的鞋底。
“来,给奶奶认针。”瞎婆婆把纳完麻绳线的针寻声递给小贵。
小贵接过针,随手从地上捡起线棒,抽出线头认上针,又拿起剪子剪下一段线,旋即交给奶奶。
瞎婆婆继续摸索着一针针,一线线纳鞋底,稍顷,她又叫道:“小贵,你到后沟秀秀你姑舅姐姐那儿去看她有没有空儿?若有空儿,请来给我帮点忙。”
小贵拿着弹弓,朝院子外边走去,边走,边捡石子。
瞎婆婆仍在纳鞋底,不一会儿,她手上的这只鞋底便纳好了。
蓝天白云,风和日丽。
山沟里野花怒放,春意盎然。
身着红袄绿裤,头扎两条长辫的秀秀一边跟着小贵在沟畔走,一边用银铃般的嗓子唱道:
初一到十五,
十五的月儿高,
那春风摆动呀杨呀么杨柳梢。
三月里桃花开,
亲人捎书来,
捎书书带信信,
有一个荷包袋……
她唱着,唱着,就来到了瞎婆婆门前。
“秀秀,你的歌唱得真好听哩!”瞎婆婆拉着秀秀的手,“来,坐在姑奶奶跟前歇歇。”
“姑奶奶,您要我帮什么忙呢?”秀秀问。
瞎婆婆站起,摸索着走进窑洞,从一个旧柜上面的小筐里找出两只鞋帮和另一只鞋底,旋走出来,对秀秀说:“这是我给你姑爷爷做的鞋帮鞋底,请你帮着把鞋帮鞋底缝在一起。”
“姑奶奶,您眼睛看不见,以后有什么活儿就不要劳累自己,让我来做好了!”秀秀拿着鞋帮鞋底和针线,边说,边坐在门口另一只小凳上。
“你姑爷爷走南闯北当脚户,我闲在家里帮不上他的忙,缝缝鞋帮,纳纳鞋底,给他做双鞋穿着,心里高兴。”瞎婆婆笑着说。
秀秀坐在小凳上,边用麻绳线把鞋帮鞋底往一块儿缝接,边又哼起陕北民歌《绣荷包》小调。
小贵手执弹弓瞄上飞跳在柳树枝上的麻雀。
“秀秀,你给姑奶奶唱唱《陕北出了个刘志丹》,我最爱听这首歌。”瞎婆婆摸索着拍了拍秀秀的肩头。
“我也爱听这首歌。”秀秀说,“可我唱得不好。”
“你唱得好着哩!”瞎婆婆笑道,“我听过。”
“好,那我唱。”秀秀一边穿针走线,一边又展开银铃般的歌喉:
正月里来是新年,
陕北出了个刘志丹,
刘志丹来真勇敢,
他带上队伍打江山,
一心要共产。
二月里来刮春风,
江西上来了个毛泽东,
他夸志丹好同志,
百姓贴心人。
三月里来三月三,
老百姓热爱刘志丹,
来到红军一宣传,
红旗飘飘遮满天,
穷人把身翻,
穷人把身翻。
歌声落下,瞎婆婆说道:“刘志丹是咱陕北老百姓的好领路人。秀秀,你姑爷爷回来后,你让他多讲讲刘志丹的故事,他当脚户到处走,知道的事可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