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绿树掩映的延安保育小学。

  简陋的校园、窑洞、伙房。

  操场上。

  几百名小学生排着整齐的队列听校长吴燕生做报告。

  吴燕生已近不惑之年,身着白衫蓝裤,举止文雅,他打着手势:“同学们,日本侵略者是我们全中国人的共同敌人,他们不在自己的国家老老实实呆着,却像豺狼一样窜到我国,疯狂地杀害我们的同胞,抢我们的东西,你们说,我们该不该把他们消灭掉?”

  “该,坚决消灭日本鬼子!”同学们嘹亮的喊声划破长空。

  “对,我们一定要消灭日本侵略者,一定要把他们赶出我们的祖国!”吴燕生校长接着说,“现在,咱们共产党和国民党联合起来打击日本侵略者,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已经形成。但是,日本鬼子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打败的,我们的军队听毛主席的话,要打持久战。那么,我们这些娃娃,这些小学生,怎么办?我们要好好学习,掌握知识,掌握本领,准备将来打走日本侵略者!”小学生队列里、八岁的刘力贞睁大眼睛望着吴燕生校长,专心地听讲……几十年后,古稀之年的刘力贞向本书作者讲述道:“吴燕生校长是一位留学日本的爱国知识分子,他和夫人任瑞以及别的老师都很爱护我们这些小学生,不仅在生活上关心我们,更重要的是,很注重对我们进行人生观教育。我们常常听吴校长作报告,他那激发爱国热情、鼓舞斗志的演说,不少内容,我至今还能记得起来。那时候,抗日压倒一切,我们不仅上课受教育如此,而且吃每顿饭前,都要唱一遍‘吃饭歌’,主要歌词是,‘我们的粮食是老百姓供给的,我们应当加倍努力,用心学习,遵守纪律,掌握知识,准备将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我们还每天都唱《义勇军进行曲》和其他抗日歌曲,如,有一首歌里有这样两句唱词‘好铁要打钉,好男要当兵’。一九三八年,日本鬼子空袭延安,我们学校要向安塞转移。为了照顾我们小学生,组织上安排边区中学的中学生每两人一组背一个小学生撤离。负责背我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的男生。延安距安塞近百里,我想,人家背着我走这么长路能不累吗?!于是,我对那两位男生说,我已经八岁了,走路不怕累,不要背。他们说,领导让我们背你,这是交给我们的任务。你不让背,叫我们怎么交差?我说那咱们就一块儿走,反正我不让你们背。一个男生说,你是不是嫌我脖子上长着疥疮?我说,我不想让你们背着人走路,背着人走那不是更累吗?!二位男生这才明白了我想的是什么。他们说,你真是个好女孩。问我,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说,保密。因为,我听妈妈的话,从不以将军和名人的后代自居,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刘志丹的女儿,从而得到特殊照顾。那两位男生见我执意不让背,就各拉起我的一只手轻轻拽着,与赶路的学生队伍在尘土飞扬的山道上奔走。我的同学杨芳也有两名中学生负责行路,她与我在一起,对要背她的中学生说,刘力贞是我的妹妹,她都要自己走,我比她大,绝不要背。所以,她也是基本上走到了安塞。杨芳是我上小学最要好的同学。她也许是出于对刘志丹将军的崇敬,对我格外偏爱。我们在一块儿吃住,一块儿学习,一块儿夹沙包、跳方格玩耍,一块儿去河里洗澡,朝夕相处,亲如姐妹。平时,不论做什么活,她都是争着抢着干,像个姐姐照顾我,比如洗衣服、叠被子。我虽然比她小点,但有什么活,也争着做。一九三九年,我上了延安抗日将士子弟小学,我和她还是同学。有一次,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问我,上学有什么困难?我说,写字的纸不够用。林老很快找来一叠送给我,我与杨芳平分使用了。小学毕业后,我上了位于桥儿沟的延安中学,杨芳回到了(陕甘宁边区)关中分区,上了马栏中学。”

  谈起在延安中学上学的岁月,多年后,刘力贞深情地说:“我生于黄土高原,童年和少年都是在土窑洞中度过的。对于土窑洞,我至今还有着特殊的眷恋。几十年来,最使我念念不忘的是延安中学那孔小土窑洞和在那里生活的伙伴们。 ”

  一个初春的上午,刘力贞到延安中学校部报到后,被人领到这孔小窑洞前。刘力贞在门口喊了一声:“有人吗?”

  里面跑出一个比她略高点乐呵呵的圆脸姑娘。她笑着招呼道:“刘力贞,你才来?”接着忙不迭地帮她从肩上卸行李。

  刘力贞说:“你怎么知道我?”她说,“我早就知道你啦,还知道你长得什么模样,不用人介绍我就认出你啦!”她拉着刘力贞的手走进窑洞里。 

  刚进窑洞,刘力贞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她说,“别踩着我的被子!”

  刘力贞低头仔细看,地上铺着一床粗布被子,原来她正在缝被子呢。于是,刘力贞也蹲下来帮她缝被子。她们一边缝着,一边聊着,她对刘力贞说:“我叫王涛英,原来在鲁艺当公务员,后来人家看我小,爱学习,就送我上了延中。我不像你从小念书,将来咱们在一个班上,还要你多帮助。”

  刘力贞说:“看你不像本地人。”

  王涛英说:“我是河南人,母亲去世早,父亲带着我和大伯一家逃难到陕北。”

  刘力贞开玩笑地说:“原来是河南担!”

  王涛英亦笑着说:“对啦,就是河南担。父亲一条扁担,一头挑行李,一头挑着我,把我挑到陕北来的。”

  哨子响了,吃饭的时间到了。王涛英带着刘力贞下山吃饭。她们的灶房就在校部下面的石崖下。没有饭堂,大家就在灶房外面的空地上用餐。开饭时,从灶房抬出一大桶小米干饭,一小桶菜。大家排队舀饭、分菜。

  吃饭时,王涛英告诉刘力贞:“你的小缸吃饭不方便,像我们用小盆好使,一次就能盛够饭菜,不必费事舀第二次。男同学用罐子吃饭,他们肚子大,吃得多。”

  刘力贞放眼望去,发现饭场上的男同学每人脖子上都吊着个黑瓷罐,左手托着罐底,右手拿着勺子从罐子里一口一口舀着吃。

  天黑了,刘力贞同王涛英都睡不着。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寒意,加之窑里的通铺上就她们俩,冷清清的。王涛英说:“咱们靠近点暖和,要不咱们合被窝,更暖和。”

  刘力贞跟她还有些生,不好意思。

  王涛英说:“咱们就像亲姐妹一样。同学,同学,同床好友嘛!”

  刘力贞说:“是同窗好友,不是同床好友。”

  王涛英说:“就是同床好友。咱们窑里要住五个女同学呢,咱们都是同床同学!”                          

  年逾古稀的刘力贞告诉本书作者:“我在延安中学上学时,陕甘宁边区正开展军民大生产运动,机关学校都不例外。当时的口号是‘发展生产,保障供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们一边学习,一边生产,不仅学会了文化知识,而且掌握了不少生产知识,如种谷、种菜、纺线、织毛衣等。在延安中学,我有两位最要好的同学,一个是漂亮的杜芳枝,另一个就是憨厚的王涛英。杜芳枝眉清目秀,天生丽质,同学们都把她比作牡丹花,那时我未曾见过牡丹,但看看杜芳枝,我想牡丹一定是一种十分漂亮的花。有一次,学校通知一些女同学到校部,说是要挑选电影演员。不少女同学都把自己着意打扮一番,想把导演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可导演们好像没看见,一个也没挑。杜芳枝因故来迟了,她一出现,导演们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都说,这女学生真漂亮,于是选她去拍电影。事后大家才知道,这是江青要拍一部名叫《吴满有》的电影,要找一个女孩扮演吴满有的女儿。后来江青患肺结核病,电影拍摄计划落了空。我与杜芳枝亦亲如姐妹,在学习上互帮互学,生活上互相照顾。有一次,我和妈妈去看毛主席,毛主席把周副主席从重庆带给他的香蕉、苹果、桔子送给我吃。我舍不得吃,拿回学校与杜芳枝、王涛英等同学共享了。我和杜芳枝都是文艺爱好者,我俩同台演过一出叫《睁眼瞎子》的戏,她个儿比我高,扮演嫂子,我饰小姑。这出戏说的是哥哥在城里做工,写回来一封信,全家人都不识字,睁眼看不懂,劝导人们努力学习文化知识,别当睁眼瞎子。王涛英为人憨厚,吃苦能干,虽然基础知识差一些,但热爱知识,刻苦用功,进步很快。王涛英经常给大家拆洗被褥,缝补衣服,对同学充满了爱心。学校对面山坡上,有我们开的一块荒地种着蔬菜,由于天旱,需要浇水。同学们就两人一组从沟里抬水。我和王涛英一组,抬水上山时,她总是把水桶拉到她那一端,以减轻我的负担。抗日战争胜利后,延安中学一片欢腾,立刻组织秧歌队进城上街演出,热烈庆祝。我和杜芳枝、王涛英兴奋地穿上借来的绸缎衣服,化着浓妆,晚上与同学们一道举着明晃晃的火把,一路欢呼着涌向延安城。过一条小河时,我不小心踩到一个别的同学掉下的火把上,把脚给烫伤了。可打败日本侵略者的喜悦充溢心头,使我兴奋地顾不得疼痛,仍然高高举着火把继续赶路。那天晚上,延安城锣鼓喧天,灯火通明,人山人海,载歌载舞。我们延中长长的秧歌队跟着鼓点,扭得十分好看,特别是杜芳枝,迈着轻盈的脚步,舞着如风的双手,一招一式,飘飘欲仙,灯火不时映衬着她那如桃花般的脸庞,仿佛芙蓉出水,令人称羡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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