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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房子给太阳光留下的空间总是很小,为了能抢上一块地,姆妈早早起来,支架了三根竹竿后,就到水斗前洗涤昨日亲家送过来的穿旧的婴儿衣服,还有两条旧床单。旧床单洗涤和晒干之后,准备给老二怀里的孩子当尿布,既然亲家开口不会做针线活,让她多费心,姆妈也就顺口答应亲家,这两天把尿布改制出来。
当姆妈洗得差不多的时候,阿彩两手端着一大盆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见到姆妈将一件件各式各样的婴儿衣服往盆里放,便好奇地靠近她,轻声问道,是老大怀孕了还是老二有喜了?姆妈却大声地回答阿彩,不管是老大还是老二,生出来的孩子都叫我外婆。不一会儿,三根竹竿上已晾好旧床单和各式各样的小衣服。阿彩两手沾满肥皂泡沫,探头向姆妈叫道,前楼阿姨,帮我留个晒衣的空间。
这个时候,左邻右舍也陆续走出来,有的撑竹竿,有的搬出躺椅,见到姆妈,招呼一声之后,同样带着好奇的目光问姆妈,是老大怀孕了还是老二有喜了?姆妈正想回答左邻右舍,穿着一双羊皮高跟鞋配有一套淡黄色套裙的老大,笃悠悠地走进弄堂,然后走近正在晒被褥和晾衣服左邻右舍的视线中。假发阿姨马上话锋一转,向姆妈商量今天下午能否和她还有木板他们一起搓麻将?王阿姨却笑着问姆妈,听说侬二女婿常宝庆去嵊泗批发海鲜了,什么时候回上海呢?
姆妈一边让老大先上楼,一边没有忘记腾出一块地准备给阿彩。阿彩虽然埋头洗衣服,但耳朵却在认真听左邻右舍说话,此时一股海鲜味好像已传入到她的嗅觉里。她连忙跑出来,问姆妈,常宝庆这几天要回来了吧?姆妈见大家的目光都朝向她,有点受宠若惊,心里突然感觉到常宝庆这次一定能做成海鲜生意。过两天常宝庆回来,大家一定要捧场啊。姆妈大声地说道。
老大站在前楼的窗台上听得真真切切,当姆妈上楼后,便开门见山问姆妈,常宝庆现在开始做生意了?姆妈开始没注意老大那种神态,当老大这样问,她也只能实事求是地回答,老二怀孕了,常宝庆下岗了,再不动脑子叫他做点小生意,以后的日子怎么办?老大问常宝庆做生意的本钱是不是他们出的?这个时候,姆妈突然想到沈伟没有参加老二的婚礼,便对老大这么喋喋不休地追问,开始怀疑老大今天来是别有用心的,心里的火气不知不觉地冒了出来。侬今天来干嘛?
老大一脸委屈的样子,她只不过是问问,当娘的有必要发这么大火吗?事实上,她认为姆妈一碗水明显倾斜,她是家里的长女可以不计较,沈伟会没有一丁点想法吗?问她今天来干嘛?还不是沈伟去了他哥那儿需要创业经费吗?七凑八借的,就差那么一点,想从姆妈这边调个头寸。然而,眼前这个局势怎样才能让她开口呢?
老大沉默不语,姆妈也无语,揣了自己两下胸口之后,转过身,从抽屉里拿出两大梱全毛绒线,交到老大手里,说,一捆送给侬的,一捆为老二肚里的孩子织几件衣裤,也表表嬷嬷的一片心意。姆妈说到这里,脸部表情也渐渐发生了变化。老大看得出姆妈是找台阶给自己下,感觉自己也没必要板面孔给姆妈看,否则拿到手的绒线也有被收回的可能。
过两天侬再过来一次,带点嵊泗的海鲜回去给侬婆婆和沈伟尝尝。姆妈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已浮现出一边卖海鲜一边收钱的繁荣景象。老大看到姆妈欢喜的神态,心里又开始升起一丝希望,打开抽屉,选出四根织边的七号针,和姆妈绕绒线的时候把她心里的话说开了。姆妈越听越不是滋味,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呢?她没有猜错老大今天回娘家就是有备而来的。
姆妈停下手中的活,手指四处,对老大说,侬自己翻找,如果找到值钱的侬都可以带走。听得出姆妈是在说气话,老大索性把姆妈手腕间绕着的绒线取了下来,绷在自己两膝盖上,两手飞快地绕成小团团。姆妈侬别用这种话刺激人,我回家叫沈伟再想其他办法就是了。老大收拾完一切,准备走人,姆妈的心还是软了下来,说,晚上等侬老爸回家后我与他商量。
晚上,老爸听完姆妈的陈述之后,一口拒绝。他说他不是摇钱树也不是银行,养了女儿难道还要养女婿不成吗?姆妈说,侬经常出差,肯定有外快,那侬的外快呢?老爸则说,白天上班时,厂长与我商量能否长期出差?我没有和侬商量一口答应,现在想来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英明,我至少可以眼不见为净。姆妈狠狠地在老爸身上一掐,问,怎么我说东侬这个死老头偏偏说西?侬是不是故意和我对着干?
这个时候电视新闻里主持人正好说到“改革开放”这个词,姆妈的脑子很快转起来,压抑心中的火说道,沈伟只是调个头寸,又不是借了不还,改革开放之后人人机会平等,侬在努力,其实小辈也在努力,当父母能帮一下就帮一下,能推一把就推一把,他们过上好日子,我们也舒心,侬经常出差在外,总比我退休人市面见得多吧?
等到常宝庆海鲜生意赚了钱还阿拉以后,转个手再借给沈伟吧。老爸扔出这句话,是无奈之举,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在心里却耿耿于怀,这辈子有多少债需要他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