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毕业典礼结束之前我就退出礼堂,赶紧躲进姜红宇的车厢,也是为了躲避同学们的视线。路上,以为他会问我一些情况,但令我诧异的是,他什么都没问,车经过第二个红绿灯时,把一叠材料交到我手里,以领导的口吻对我说,给侬一周时间把这些翻译成中文,报酬按当初定下来的计算。
接过他手中的一叠材料,考虑如何回答他的话时,不经意间抬头看到老大和沈伟从拐弯处出来。那个拐弯处的对面马路上是红房子妇产科医院,一直听姆妈整天唠叨关于老大怀孕的事,莫非沈伟陪她上了医院?管这些事情干嘛呢?她们谁为我的事操过心呢?手持姜红宇给我的那份翻译材料,仿佛就是拿着一叠人民币。人民币可以交学费,我可以自食其力上大学。
侬二十岁生日准备怎么过?还没有等我来得及回过神来,姜红宇又说道,现在我们不回家,车调头,带侬到淮海路红房子西餐馆,提前为侬过一个party。姜红宇边说着,边打左转向信号灯,迅速将方向盘向左转到底,以便车子尽可能多地驶向道路的左边。就在他向右打足方向盘停车时,一辆自行车窜出来又慌忙退缩回去,结果磨擦到后面的老大。
怎么半路杀出程咬金呢?虽然这么嘀咕着,但我内心矛盾该不该下车和老大打一声招呼?然而,还没有等我想得周全,姜红宇已下了车。在我向车窗探头之际,老大发现了我。也许姆妈没有告诉老大她怎么会转到常日班车间上班,她只看眼前一幕是怎么回事,看她的架势就是想要过一把当大姐的瘾。为了不让彼此在外人面前难堪,我探出头来故意对姜红宇说,被自行车摩擦到的是我的大姐。姜红宇不等老大要想表达什么,就被他三言两句处理完事情,沈伟连忙递上一支上好的烟给姜红宇。
一支烟过后,老大和沈伟也被请到车厢里来。也许是同龄人的缘故吧,车厢里都是他们仨的声音,偶尔姜红宇不露声色地来一句,祁峰会赚钱了,足可以把四年的大学学费缴清。
我偷偷向他看去,心想,他一定去过信息栏看到了我的考分,那他会不会去礼堂看我跳芭蕾舞表演呢?我莫名其妙地涨红了脸。然而,姜红宇此时根本不会在乎我有什么样的感受,也不会在乎老大和沈伟对我高考分数和自食其力有何反应?他只是一门心事把他俩送到家门口,然后再调头到淮海路红房子和我单独吃西餐。
坐在后座的老大几次把身体向坐在前座的我靠来,却被坐在她身旁的沈伟拉了回去。当姜红宇把他俩送到密云路家门口后,沈伟礼节性地说了一句“进去坐坐”的话,然后又递过来一支烟,两人就这样抽起来,倒是老大不转弯地冒出一句,侬让他俩进去坐坐留吃饭吗?沈伟突然涨红了脸,半支烟夹在手指上,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心想他怎么娶来这么一个不懂礼节的女人当老婆呢?
姜红宇悄悄地把沈伟手指上那快要被烫着的烟蒂甩下地,然后接应老大的话,姐夫因为知道我和祁峰有事在身,因此不会编什么客套话,我喜欢姐夫这种性格和为人处事。说着,和他们道别。去淮海路红房子的路上,姜红宇对我说,说话是一门学问,说老大真不会说话,不知道什么场合得给男人留点面子。我偷偷朝他看去时,没有想到他也正朝我看来。“含沙射影!”我想起语文试卷上有“写出含沙射影这个成语的典故”的一道题。可是这个成语是贬义词,我不能随便用这个成语。虽然老爸和姆妈以及高叔叔认可这门亲事,但我和他之间并没有开口或点头,像朋友一样交往开始,是彼此口头的承诺。
谢谢认识侬,否则我读大学的学费怎么办?我老爸在家是没有主张的。我本来只说前面一句,却不知怎么搞的,后面两句也带了出来。尤其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我后悔自己这张笨嘴。所以,当进红房子门,到站起身准备回家这段时间,我处处谨小慎微,就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刚进贾府吃第一顿饭时一样的情景,用餐的每个细节动作在姜红宇的示范中完成。我暗暗告诫自己,要好好学,不能辜负他的一片良苦用心。
能在自己二十岁生日学会了西餐礼仪,那种兴奋劲就像当初甘草教我芭蕾一样,足让我几天几夜睡不着觉,所以,姆妈在半夜里做针线活的动静我全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哼,我才不会在乎这些呢,我总有一天要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