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杰关在亮子河的一处套子房里强制戒烟,折磨得死去活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语。不愧是英雄好汉,挣扎着过了那道鬼门关,脱胎换骨。

  杨政委:“祝贺你闯过了这一关。”

  夏队长:“惭愧,让我下基层吧。我找小鬼子,和他们拼命,痛改前非。死而无憾,回报党的培养和兄弟们的希望。”

  “你下基层有理了,这总队谁管?你看我这老体格能顶住吗?还能带兵打仗吗?”

  老夏沉默不语,老杨掰着手指头数:“四个中队长让你一下子枪毙了俩,吓跑了一个,文武队又离你而去,还剩一位。别说他能力够不够?他才入党几天?还得考验考验。这是大事情,关系着这支部队生死存亡。以后发展方向,能现在交给他吗。不过他说的这个办法思路正确,和我不谋而合。证明这小子头脑不简单,韬略在咱们之上。

  你忌烟这段时间我可没少开会,归纳出十个问题得改正。主要责任是你,大队长也有份。元福俺们俩商量了一道,让他说说,你看行不行。别在屋里说了,你得往心里去。出去一边溜达,一边心思,一边说,一边考虑,一边完善,一边打通思想。我可给你提个醒,大批判这一关,不能比忌大烟好受。戴队正在召集同志们来这里,明天晚上开始开会,随来随开。你一定要坐住板凳,触及灵魂。我得和戴队、‘吴用’参谋长研究研究怎么进行。元福陪你逛一逛亮子河,开开心。你咋想的,跟他说一说,这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得怎么管。之后他就得走,有新任务,现在还不好说,咱仨知道了为止。先到李银根家取回我和步客哭坟时寄放那的一个箱子,这是钥匙。他媳妇见到了这把钥匙就能交给你,要有钱扔两个,她娘三个也太不容易了。到莲江口关家店提我杨豁牙子,能有人管你饭,送你过江。”

  夏云杰:“诶呀,正好来到七月十五了。我写一篇祭文,你替我到他坟头念叨念叨。表示一下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替我烧两张纸。这事也怪我也不能全怪我,也是相处那么久没交透心的关系。伙计好搭知心难遇,都说朝鲜人不好交。总之我是对不起他,跟他学到了不少,也没法前去。”

  “你还敢去,能不能解释清不说,他媳妇见了你还不得把你吃了!老实眯着吧,自有公论。拯救队伍抗日要紧,你要堆尿下去就得挨骂一辈子,抬不起头。你有这个心就难能可贵了,那后天就七月十五了,赶紧把。”

  张元福:“可不是咋的,原来我想你的箱子等我回到猴石山派人去取。这又来一个任务,就得亲自去了,还得后天上午就得到那。上坟哪有下晌的,有讲究,我还不知道道。”

  老杨:“那我告诉你,他那个小屯叫他儿子的名。完胜也行万胜也行,我们哭坟时老队长定下来的。你回到炭窑沟别耽误事,出了山,码格节河东沿走;要走黑金河沟,经太平川金家屯也行,能超点进。到柳石坝过河往东有引水渠,凤阳屯前形成水库。从那往东新开两条河,一股灌水一股排水,南叫南大河北叫北大河。履南河沿一直走,过了火车道就看见了,还有一里地。脚力好,也就是一天的道。他交给你的任务我不管,我的那个箱子,回到你的营房才可以打开看。慢慢看,不行整没了,得还给我。那里有天机,能不能开悟,在凭你自己了。能不能行得通,得看天时地利人和,还有命运跟着。三人又‘南朝北国、天地玄黄’唠了许多兄弟之间交情的话,增加了感情、友谊。

  写到这出现了一个人物需要交代一下,‘吴用’就是现任参谋长。本名陈少宾,原是东北军营级军官,吴大舌头手下。当年驻守原兴东道,观音山邵家店边防营。曾经归新编鹤立、汤原守备保安独立团节制。东北军溃散,此人落到猴石山采石场,有机会参与张元福行动。相处了一段时间,出谋划策受到赏识。一段戏言得了‘无用’之名,前文没说明。这里稍作补充,他们刚认识不久时,各为所需推杯换盏之间逗趣引出。

  “你的名和我的名差不多少啊。”

  “怎么说。”

  “你少宾,我无福呀。”

  “你不是元福吗?”

  “元和无差哪么点?少和无差哪么点?”

  酒肉朋友们杯觞交措,应声附和。

  陈少宾:“纯粹是牵强附会。”

  然后不无巴结的接下来:“不过你拿‘吴用’做比喻还挺切合。他是晁盖、宋江的军师啊,乱世英雄智多星呢。我辅佐你还够料吧,你把我当成吴用也好有一比。吃不了亏,这社会还兴许能成就一番大事。”

  就这么的,狐朋狗友们传为佳话。开始叫‘无用’,演变成吴用。该着他走字,李仁根死了暂时调他来代理,混进了汤原游击队上层。整顿组织,大批判调门挺高。也是张元福面授机宜,当了枪使用。挽救游击队、挽救夏云杰起到了重大作用。

  地主出身的,抗日为目的革命者,一起步就是中队长(团长)。家乡太平川虽然就在小兴安岭脚下,到这深山老林的亮子河沟里还是第一次。逛荡一天下来,两人品出含义和老首长的良苦用心。增加了敬意和信赖之情,夏云杰散了心,排除郁闷;张元福得到许多战争、战斗方法和地理知识、带兵经验,受用终身。夏云杰明确了下一步大批判的步骤、目的、实底、自己需要的配合、正确态度。

  焕颜一新,走出闭关锁索一百天。辟谷的难耐,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暗无天日的,木刻楞套子房。

  总队政委、四中队队长像两只苍鹰盘旋在松涛之上,云雾山中。时而闻听山风呜呜呼啸在林海波涛之上;时而如同畅游在静谧的海底世界。徜徉在大片山花烂漫之中,呼吸着清新空气。品味着大自然无穷的妙趣横生的魅力,忘记了多少烦恼。

  十个小时的游览他告诉他很多。这三道沟里藏有我们无数个小分队,都有联络语言,你得记住。这鱼龙混杂的年头,啥样人都有。不光是逃荒的、要饭的,也有杀人的、放火的、躲灾避难的,劫牢炸狱的、绿林响马。所以在这里混,得长住眼神不能狗带帽子、人带帽子都是人一样看待。

  出了套子房几里地有黑瞎子仓哨所,战士们看这四个人像自己人,还像领导也就没盘问。他跟他讲黑瞎子仓的传说,据讲这北山里是黑熊的领地。牠不祸害獐狍麋鹿野猪,与其和谐为伍。南山里老爷岭的老虎眼馋了,想过来。发动了熊虎大战,看这片平犤子可以想象当时战况。胜败如何不说。三界五帝判定,老虎是不义战争,回去吧,这里不行你来。三界的道理是包罗万物养育群生,各有各的地盘。都得安分守己,不然就天打雷劈。因此长白山蕴虎,兴安岭藏熊。

  走到一棵大青杨树,粗细三个人没搂过来。他跟他讲,它证明这个崴子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没着过天火,没进来过人烟。才能留下这参天大树,和这大片几百岁的红松母树,它和白松、马尾松、黄花松等木质不一样。属珍稀树种,世界上不多见。小日本子干眼馋,咱得看住。

  迤逦前行路过良子河发源的泉水、溪流转弯处清澈透底的泡子。太阳照射,应当还有一股暖泉,它冬夏不干。战马喜欢喝这里温度适宜的清水,就成了我们的饮马湖。无战事时驯马倌散放,它们就都跑来喝这湖水、寻找五花草吃。一听到习惯了的哨音,奔回来集合吃高粱、豆饼、谷草还有盐。

  你初次来,咱得先到山神庙顶礼膜拜,再登摩天岭打开眼界。山神庙在古树参天的万木丛间的山坳,经过大片红松母树林。他们如同穿行风平浪静的海底,金毡铺地的迷宫,醇香扑鼻沁入肺腑。恁凭山风呼啸呜呜作响,尽享大自然原始愉快。一边走着,兄长如数家珍的介绍,看到啥说啥。见遍地松塔和辛勤劳作而机敏的松鼠,告诉贤弟,它们是在储备冬粮;听见当当的敲木声说,这是森林医生啄木鸟给树看病;看到横躺着的倒木,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成语,再看根基是乱石之上仅一锹深的腐殖土层。看来它的根没有扎正或者还不够深,位子恰在风口上、花溪边之故。见磐石松说磐石松;见合欢树说合欢树。都有讲究、象征意义,都几百岁了。

  叽里拐弯到了山神庙,不知何时何人所建。背风向阳处,山腰探出额头一般、天然的、大大的巨石下。似洞不是洞,一人之高。左右两壁由人工干礤石砌成,正面有门户。门楣借助石脸刻有‘山神庙’三个大字,依稀活灵活现。内有石刻‘山神爷之位’牌位、供桌。他对他说,咱也没做准备,点一颗烟卷当香吧。磕个头,许下心愿看看灵不灵。歇一会儿好登摩天岭,四个人依次点烟、磕头作揖、许愿做虔诚状。不过都感觉这里很神圣,瘆得恅的。不敢多言多语,抽颗烟歇歇气继续前行。奔摩天岭而走,过了一道梁,他问他你许了什么愿?他没如实回答,撒了个谎。他本来祈求神仙保佑全家平安无事,后继有人,子孙代代繁荣昌隆,没好意思说。灵机一动说我许的愿是,等我们打跑了日本鬼子,太平盛世我给你修一个大庙,塑一个真身供奉。还是贤弟胸怀广大,久远,愚兄望尘莫及。我只想抗日战争受点伤不怕,保佑我不死就行。说说唠唠来到沟底,遇上两只扑朔迷离的野兔。吴长江、孟长君一人逮住一只,看来这是山神爷送给咱的午餐。来到溪流转角处,一片鹅卵石滩头。吴长江熟练的一下子就残忍的扒掉一个兔子皮,两下子就开膛破肚。孟长君捡来一抱干柴,明火烧烤山兔,真香啊。地主家大掌柜也从来没吃过,嚼着野味又看到一个奇观。不过百米的哗哗淌水的响流处,两只棕熊像守株待兔似的捕鱼。还有一帮一帮的狍子、麋鹿在山坡觅食好可爱呀。他对他说,它们都是人类的朋友,你不惹它,它也不怕你。七上八下你懂不懂,水生动物,成群结队的山细鳞这时候都要回归深水河,奔大江。必然经过这哧花流。便是天老爷送给熊们的礼物,让它蓄积脂肪、热量。休眠越冬是它的本能天性,造物主给三界制定的规律竟然如此严密不能违背。

  吃着野外的烧烤,原滋原味冒着油珠的山兔子肉,蘸着吴长江珍藏的咸盐面。张元福:“这要有点酒就更好了。”谈笑间,过来两只野猪领一帮小猪羔奔溪水而来,大概是要喝水。旁若无人,不理不睬而去。

  吴长江:“来菜了。孟副官,试试枪法。”孟副官摸过枪刚要瞄准。吴副官又说:“打抛卵子,先别打老母猪。”

  “这老远,谁知道哪是公哪是母哇?”

  “跑在前面,不管崽子的。”孟长君枪法也挺神,那大抛卵子一枪毙命不说。咣的一声枪响惊动四野,回荡山谷。各种食草动物望风而逃,野鸡、鹰隼、松鸭等飞鸟腾空而起,远去。黑瞎子打立正搬拨开绺海看看这几个人悻悻而走。傻狍子们疲于奔命,这山坡那山坡跳跃旋跑。原来后边跟着两个‘张三’,吴长江没容分说,咔咔两枪,又捡到两只狼。显示出吴炮的枪法,当在二百米开外,弹无虚发。

  “老哥不是说不可打野生动物么。”

  “不打,总队长他们来开会,吃啥?”

  夏云杰:“没办法,断粮时就得吃它。不过大自然没有狼也是不行的,一是没有追兵那獐狍野鹿能练得跑那么快吗,弱肉强食生物链;二是我听说冈底斯山没有狼时,原始树木一片一片的死。后来有人到西伯利亚买了一千只狼放逐那里。别说这些了,您俩在这儿杀猪宰狼。把望远镜给我,俺俩登摩天岭。”

  “您俩加小心,别让黑瞎子舔了。带一把快抢吧,有事使个动静。”

  “放心吧,你们整好。背着肉先回去吧,得有二百来斤呢,辛苦了。俺俩到山尖看看,顺大岭走回去。”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摩天岭是小兴安岭东南麓青黑山主峰。自然有许多远古、上古、近代、现代魅力传说,不是言表的时候。兀立于群岳之中,极顶很是平坦,景色秀丽。阳光照耀下,卧牛石可坐可躺。“给你望远镜先看看,完了再跟你说。我抽袋烟,歇歇气,看来我这体格是赶不上你了。”

  张元福依言拿着进口望远镜,近看、远看,粗看、细看。一眼望不到边的崇山峻岭,大开眼界。绵延起伏的山峦,碧波万顷,荡漾起伏千重浪一般。眼前的黛绿伸展向远方,由深至浅变影影绰绰,目极蓝天白云天幕相接相融。不免心生遐想,这要是有飞机我一定看个够。小日本,我让你来捣乱,我非打你满地找牙滚犊子。我们建立新中国自己做飞机,我自己开。野心勃勃、异想天开,往往能开阔视野,增加思路,提高境界。越想越美,这黑龙江省如此这般美丽壮观,那全中国一千来万平方公里。三山六水一分田还有许多大城市,苏、杭二州山东老家。不是更好吗?到时候我领着老婆孩子坐飞机、坐火车……做梦一般天马行空。

  “怎么样,看到你的猴石山没有?”闻听此言又关注起自己的营盘所在地,隔江相望,清清楚楚,方觉得小巫见大巫。夏云杰抽透了烟起身指点江山:“现时咱要研究好,掌握附近的地理地形,便于进攻、驻守、躲藏。哪有道路、隘口,将来你得身临其境才行。那是格金山、那是笔架山、大干巴砬子、小干巴砬子、云头砬子、后云头砬子、克尔奇山、达里带岭、巴兰窝集。还有水系,梧桐河、鹤立河、阿凌达河、汤旺河、亮子河、格金河、黑金河。南北两条大江拱卫,这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多大的面积!日本鬼子那两个半人能占领得了?汤原县那百、八十个的鬼子兵敢进这汪洋大海,深山老林?那些有奶就是娘的民族败类更可恶!”

  看了一大气,说了不少。二人就坐在卧牛石上交流:“老哥你念书不少吧,懂的可真多,还有你这望远镜是真好,比一般的清楚,看得远。”

  “这是老队长借给我的,据说是汤原县第一个党支部,第一次与日本人交锋的战利品。崔高丽、李春满、李福臣在观音山下太平沟破获了一个日本调查队。处决了两个鬼子,保护了一位琉球博士,缴获一些仪器和资料,还有这架宝贝望远镜。”

  “你认识琉球?陈瞎子给我一张地图,说是他画的。”

  “他现在改姓叫刘俅了,死里逃生后组织上先安排他给陈瞎子敲锣领道、算卦混饭吃。你看他腿短文化高,人家学问大,经过了严格考验,现在是煤矿一个大官的‘博役’。作文、抄写,还说上了媳妇。老队长的座上宾,修水利的助手。我三打鹤岗时,和他打听过不少事,藏过身。他会翻译、测量,还会修理望远镜,清洗镜片……”七月的骄阳,烘热的卧牛石,疲惫的肢体,二人不知不觉双双进入梦乡。深山里气候多变,顷刻间雷鸣电闪,瓢泼似阵雨让他俩变成了落汤鸡似的往回跑。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