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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踏进家门,正在整理老大旧衣裳的姆妈便把我叫住,要我来试穿一下。我还没来得及应答姆妈,紧跟在我后面的沈伟好不得意的样子,好像在暗示我,看姆妈的想法和他多么一致。老大婚礼那天,侬就穿这件旗袍。姆妈从一堆衣裳里取出老爸上次从广州带回来的那款旗袍,对我说。
不要穿。我很干脆应答姆妈,然后就进了后楼。姆妈似乎早有心理准备我会拒绝,对于我这样的态度,她没有显露出多少难堪的神色。不穿就不穿呗,要穿新的自己以后挣钱。姆妈一边继续收拾老大的旧衣裳,一边放开喉咙嚷嚷开来。姆妈的嚷嚷声就像和尚在念经,有时我在背诵枯燥的英语课文时会觉得这样的念经声反而是我的动力。
兴许姆妈觉得累了,整理完老大的旧衣裳之后,嚷嚷声也结束了。开饭时,老爸和老二一前一后回了家。老二带回粮油要调整的消息,让姆妈在允许的情况下储备一些。姆妈听完之后,马上放下碗筷,四处翻找能灌油的瓶瓶罐罐,嘴里情不自禁地又嚷开来,最后,竟然提到增配新房子的那件事情上。
老爸干咳了几声,示意姆妈别这么早公开这件事。姆妈不以为然,说这是早晚的事,单位领导是按员工的成绩来奖励,家里就是家长说了算。姆妈一边把那些已布满灰尘的瓶瓶罐罐从屋的旮旯搜出来,一边嘴里嚷嚷不停。老二见机行事,连忙劝姆妈别把粮油调整看得那么紧张,再多的储存也会吃光的,只要她一天在职,姆妈就不用为粮油调整担心。
这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沈伟迎合老二的意思说道。老二露出一脸得意,仿佛全家人都是靠她才比别人多出几张平价油票似的,朝我哼哼,没有油的菜一定是难吃的,更何况我家还有一个将要高考的人需要补充能量。说完,话锋一转,把微笑朝向老爸,问老爸增配房子这件事是否属实?
这样的问题也许对老爸来说比他设计图纸还要复杂,离席是最好的办法。老爸借他要查看我的学习成绩单为由准备朝后楼走去,谁知楼下的阿彩兴匆匆地上楼,见到姆妈和老二都在,便开门见山拉起粮油调整的家常来。这都是些什么心态的人啊?这种做法与考试作弊有什么区别?我站起身,不屑朝老二看了一眼,便进了后楼的屋子。
把书包里装有的书本全部倒在桌子上,不料看见有张非常漂亮的纸片伴随那些书本一起抖落出来。我从来不用这种纸片当草稿纸的。出于好奇,我把对折两半的纸片翻开来一看,原来是周逸平写给我的信。难道放学时他追上我的原因就为这个吗?
来不及细想,老爸已推门进来。看见桌上书本乱堆一起,还有我手上拿的那张漂亮的纸片,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即使思维与语言不能同步,也会先用行为来阻止我,殊不知他进门就坐到一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他太累。
谁不累呢?我连忙把那张漂亮的纸片塞进书包,嘀咕道。但转念一想,一家五口人,老爸还是偏向我的,我不能不知好歹,在众人面前何曾听到过他说过一个“累”字?老爸一定是认可我才会在我面前叹气说自己累。这么想着,我转过身,朝向老爸的脸,希望能倾听到他累在哪儿?
老爸指了指木板,然后摇头又摇手。望着老爸那可怜的样子,我难以去想象他在外的人缘之好,到了家里只轮到叹气的权利。我凑到老爸的耳朵旁,轻声地告诉他,进大学之门恐怕轮不到我了,但我的英语成绩突飞猛进,我对英语也越来越感兴趣,口试和笔试都没有问题,把我介绍到他厂外贸科室,权当把我扔进大海,至于会不会游泳那是我的事了。
老爸愣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侬是我的厂长。吐出的声音很轻,早被前楼那些大嗓门发出来的声音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