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康到达云南文山后,他心里特别复杂,当初在接到参战命令后,连队首长决定让他去驭手班当班长,他觉得自己是一名党员班长,又被增补为党支部委员,应该坚决服从组织决定,因此毫不犹豫从一班长的尖兵岗位转为又累有苦的驭手班班长,其实也没有想的太多。

  曾经他和我私聊,说起初自己想法较为单纯,以为考虑到远赴云南路途遥远,作为部队战斗力组成一部分的军马、军骡因其特殊性,在运输途中会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和问题,需要他这样的老兵去压阵,实际上他也的确做到了这些。可是现在都已经到达前线,部队转入战前紧张的训练了,他这个曾经优秀的尖子班长,却依然在马号班耗着,整天就和这些不说话的“战友”打交道,看着战友们热火朝天地训练,大战前的氛围已经相当明显,而这种时候他却依然只是一个管马的运输班长,这让他心里十分着急和不安,一直不祥的预感在心里萦绕:咋回事?难道就这么一直让我在马班呆着。虽然运运弹药也是参战,也是整个部队作战的一部分,可是如果就这么熬过了轮战期,到时候灰头土脸地回去了吗?这……也算上过战场,打过仗了吗?他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眼看离接防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老康终于坐不住了,他隐隐约约打听到,说等正式接管阵地后,像他这样的马号班与运输补给、医护救治等统统属于二线的后勤保障部队。也就是说到时候他根本上不了阵地,只能在往阵地运送武器弹药的时候,最多算是到过前线,根本没有参战的可能性,更别说是与敌人面对面的刺刀见红的真刀真枪地干一场,这让一直渴望上战场的他心里极度失落。他再也不能等啦,必须抢在部队上阵地前返回战斗班,否则他无法面对自己的老兵父亲,情急之下他找到连长、指导员请战。

  当他把自己的请求向连首长说出后,没想到连长竟然非常坚定地一口回绝:“不行,这是连党支部的集体决定,不能随便改动。”

  老康急了,瞪着眼睛问:“为什么?我不也是党支部委员吗?我咋不知道这个决定?为什么要瞒着我作出这样不合理的决定?我坚决表示不服。”

  指导员耐着性子向他解释道:“你是当事人,按照规定你必须回避,你是党员,就按照组织决定执行吧。”

  老康依然不依不饶追问:“为什么轮战前把我换到马班?为什么全连都要上阵地了,可偏偏把我留在后方?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好?轮兵龄、轮军属素质、轮战术素养咱们连有一个算一个,我比谁差,你说为什么?”

  没想到连长一下子火了:“为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是军人,现在又是战区,你必须无条件服从组织决定。回到你的马班去,管好你的马,带好你的兵,快去!”

  老康呆呆地站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这……算什么意思?难道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在后方整天和我的马打交道吗?我不也一个不拉地每天保质保量完成所有战时训练科目吗?而且我的各项军事技能全优啊。现在把我耗在马班算什么。不行,绝对不行,我必须弄明白为什么连队首长突然对我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原因。

  终于老康知道了自己被留在后方的原因,原来连队考虑到他是独子,本来不参战的话,他马上就可以退役回家了。而且上级文件也有这方面的意思,要尽可能保护好那些独子的战士。于是连队在出发前才紧急作出让他去驭手班的决定,希望给他一种感觉并不是针对他是独子的专门安排,而是工作需要。实际性上老康之前也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现在部队马上就是接防轮换部队了,要上阵地前线了,他终于清楚了连队的一番好意和良苦用心,他该怎么办?老康陷入情与责的困惑之中。

  那些夜晚老康彻底失眠了,他翻来覆去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他脑子里乱极了,一会出现部队大院我们这些发小笑眯眯地调侃:“嗨,小康,你在战场上表现的咋样啊?干掉多少敌人啊?你立了几等功啊……”一会又出现他们从战场上凯旋而归的时候,当战友们胸配军功章昂首阔步地迎接祖国和人民夹到欢迎的时候,他却灰头土脸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牵着马“吧嗒吧嗒”地走着。最后他的思绪定格在父亲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兵身上,面对父亲他羞愧地低下了头,喃喃道:“对……不起爸爸……我没上……阵地……我只是负责运输武器弹药的马号班班长……我……”父亲慈祥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儿子,打仗嘛总有革命分工,没上阵地就不是英雄好汉啦?你还是爸爸的好儿子,走,跟爸爸回去喝两杯……”可是就在父亲转身的一刹那,他发现了父亲脸上难以掩饰的一丝失望,老康顿时泪崩,噗通跪倒喊道:“爸……对不起……儿子让您失望啦……”可是一抬头父亲不见了……哦,又是噩梦,他痛苦极了。

  多年以后老康回忆起这段日子的煎熬,他说:“我非常感谢连队首长和组织对我的关心和厚爱,让我真切感受到部队大家庭的温暖。然而我的秉性和骨子里的血性告诉我,这样绝对不行。我不需要组织照顾,每一个走上战场的战士生命都是宝贵的,我们每一个出发前后写好了遗书,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如果我因为是独子而受到照顾没有能够和战友们一起冲锋陷阵,那么等他们下了阵地我有什么脸见他们,我更有什么脸回去见我的老兵父亲,我做不到,因此我下定决心必须上前。”

  老康是铁了心要上阵地,他软磨硬泡缠住连长、指导员,可他们就是不同意。他原来一排的战友们也都帮助他说清,包括他的排长吴恩光,大伙都特别喜欢他这位老兵班长。尽管他已经离开一班长的岗位了,但是几乎所有的战友都依然习惯叫他“一班长”,而每一次叫喊都深深刺疼了他的心。他一次次缠住连首长恳请让自己回一班,班长不行当副班长,再不行当战士他也愿意,总之只要让他回到战斗班就成。那段时间连长忙着准备战前的各项工作,忙的不可开交,他也实在不忍心缠着连长,于是他每天绕着指导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指导员,让我回去吧,我可以写血书请战。”,情到深处泪流满面地哀求,看得全连所有干部战士都于心不忍,很多战友都哭了,为他难过,但是大家都清楚连队这样做的目的,因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苦苦哀求。当战友们试图安慰他的时候,可是谁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有面对面默然流淌着铮铮铁骨男子汉的泪水,这场面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眼看接防时间就要到了,无奈,他拿出最后一招,绝食请战,他开始不吃饭,而且信心很大,连续3天拒绝吃任何东西,哪怕水也不喝,连队谁来劝都没有用,他躺在行军床上一动不动,胡子拉碴的,一脸憔悴,闭目无语,看的全连干部战士都特别的心疼。连队拍全体参战官兵合影留念,他也拒绝参加。连长、指导员亲自来请他,好说歹说让他去,哪怕他走不动,背也一定要背他去照一张全连的全家福,甚至说:这很可能是很多战友的生死离别照,他不在就不完整,但是老康意志坚定,依然不为所动。

  就这样他用这样近乎不讲理的举动终于感动了连队首长,连队干部紧急研究,最后终于同意了他的请战。不过先让他去三排,他依然不干。因为三排按照战斗序列,相对靠后,他不去,他坚决要求要回到自己原来的一排一班,理由自己原来就是一班长,而一排配属四连,是坚守在最前线之一的145阵地防御,直接面对越军阵地。大战即在,这时候自己这名党员班长退缩在后面,实在有愧于军人子弟的名分,他坚决不答应。没辙,连队最终磨不过他,同意他回到一班重新当班长,上了145阵地,圆了他打仗、打大仗、打硬仗的夙愿。

  老康绝食请战上阵地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团首长那里,12月7日出征时,团政委赵传喜陪同军政委史玉孝来为他们送行,专门把老康叫出来,两位首长默默从自己口袋里掏出2包中华烟递给他,握着他的手说:“好好干,你是好样的,上了战场要英勇杀敌,为军旗增辉。”

  老康激动地向两位首长敬礼道:“是,我将不负重托,保证完成任务,请首长放心,请祖国人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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