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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任何一节课,我都无心听讲,脑子里闪现出来的是甘草那伤心欲绝的神色。吃午饭的时候,我也没有去食堂打饭,只是一个人坐在课桌前,两只眼睛朝向天花板,却不知道在看什么。是在看白石灰马上要脱落到讲台上吗?如果哪位任课老师正好站在讲台前,意外被击中,又会怎么样?
我伸展着我的臆念,甘草的身影再次闪现。周逸平提着饭菜盒悄悄走近我。我如梦方醒,抬起头,朝他微笑。别苦恼人的笑了。他一边逗我,一边把饭菜盒打开,继续说道,别辜负我的辛苦,吃下去,下午上课才能集中思想。
侬以为侬看过《苦恼人的笑》电影,就来稀罕我吗?我发过誓,不再讨零花钱用,也就讨不到那些苦恼事了。姆妈一直灌输我,她欠老二,所以她弥补老二要更多些,一只碗里只能装这口饭,老二多吃,我自然少吃。我少吃没有关系,我有足够的资本到外去争饭吃。所以,老爸从外地出差回来带来一架“海鸥牌”照相机,姆妈做主给老二使用,并开导我,少看几场电影有什么关系,只要把书读好,读得像老二一样好,长大后什么都会拥有。
我晓得侬的倔性,如果这盒饭菜不要侬的钱,侬一定会讲“我不想欠侬”的话,侬把钱给我吧。周逸平把话抢说到我的前面。说着,索性坐在我的面前,非要看我吃下去。不知为何缘故,我竟然落下眼泪,问他,高中毕业之后肯定要各奔东西,如果我考不上大学,侬还能来找我玩吗?
周逸平慌忙向教室四周看去,唯恐被其他同学笑话,便踢了我的脚,轻声地说道,下午上自修课的时候,我坐到侬边上来。正当站起身,身体还没有完全转过去,只见有个熟悉的声音朝我的耳边飘来。我定睛一看,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甘草大姐姐”。
甘草穿了一款薄型格子呢宽背带裙,也许是身材修长的缘故吧,平日爱穿平底羊皮鞋,盘头挽髻,白净的脸上只涂了淡淡的口红,丝毫看不出昨天那种死去活来的痕迹。她看了看正要离开的周逸平,微笑地打了声招呼,侬就是祁峰眼中的周逸平同学吧?
我突然脸红起来,不明白她为何当着当事人的面把我的秘密说出来?我和周逸平只不过是能说到一起的同窗,还没有到达她和程风那种程度呢。我下意识地捂住通红的脸朝周逸平窥探过去。祁峰,我是来向侬告别的。甘草已似乎顾及不到我脸部表情的变化,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她已把一双芭蕾舞鞋放到我的课桌上。
这个侬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的。说完,转身一边朝教室外走,一边提醒我,放芭蕾舞鞋的袋子里还有我留给侬的一封信。下午第一节作文课,全部时间我都在看这封信,看得我唏嘘不已。原以为一板之隔的前后楼是没有秘密可言的,殊不知竟然有天大的秘密,原来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男女,可以在相似的遭遇之下相互取暖,却抵不住人言可畏。
自修课,周逸平坐到了我的边上。他说他要回答午休时我提出的问题,而我似乎已没有兴趣要索取这个答案。我学着甘草的样子,用纸条的方式写了几行字给他:没有想到曹禺笔下的《雷雨》竟然落在当代人的身上,雷雨之前的闷热,需要一场惊心动魄的反叛才能改变现状。我从甘草这封信里,再次感受到繁漪的内心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