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天气变化无常,上午晴朗。白云飘飘,有聚有散。正晌午头好像来了秋老虎助兴。玩得尽兴的朋友们都听话,王甲长陪同大家回到庄园吃饭。那保长、警尉补缺德兽还是不可慢待。

  计划登山的朋友劝张元福过江去躲躲。磕头兄弟王恩久、冯大纲、刘显说:“别搭理那王八犊子,他不是人。和他在一个桌上吃饭,犯膈应,说不定还得出事。咱到江那边登上猴石山乐呵乐呵,别稀搭理他。过后再收拾,有的是机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王恩久拉着六哥的嫡系刘广祥耳语几句。

  一行人乘快艇,不一会儿就到了对岸站在滩头。土生土长的太平川哥儿们可开了个眼界,第一次见到二马渡江。艄公摇一叶小舟,小管立在船头打着口哨。与两匹马不即不离,飘飘悠悠过了江,站到主人身边。小管风趣的说:“你不是能把它治出屁来吗,造量造量。”张元福服气、谦虚的说:“我那些马真没这能耐。”

  小管宣布:“咱分两夥,老朋友跟我到达木厍正善堂分栈参加学习班。新朋友随同、保护我们大掌柜台,登猴石山。您们现在还没资格参加这个班学习。”归齐新朋友就两人,三人重新握手。自报家门,李兆兰、冯大纲、张元福。张老六还有点二二思思的,望着好兄弟。大纲小声说:“没事,咱俩打一怕啥。”这位大掌柜也不搭言,倒背个手径直奔猴石山主峰而去。走进荆棘丛生之中。小管高喊:“爹——那边有猫道——”爹却说:“我想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冯大纲国高毕业,读过鲁迅的小说《故乡》。懂得这一至理名言,更拉近了距离。拉着六哥的手,跟了上来。

  猴石山位于完达山余脉,和小兴安岭隔江相望,遥相呼应。海拔四百八十多米,离佳木斯四十里,离太平川也四十里。漫山片野的针、阔叶混交林,焕然一新,变成红彤彤的五颜六色。地貌像是花岗岩堆起来的。植被断断续续,山杏、山丁子树成片,峰谷、坡壑连绵。浅山区北端,欠开发。宜耕宜牧,宜驻守军队,宜攻宜守。依完达山,靠张广才岭,望小兴安岭南麓崇山峻岭。从抗日战争战略意义上看,这里现在比哈东、吉东有利。广大的迂回空间,日寇的布防薄弱地带。还没有能力,还是没来得及占据。李兆兰千方百计的设想把满洲省委后防转移到这里,发展扩充,以谋大计。

  三位勇士一鼓作气攀登上顶峰,虽不见峭壁悬崖,可观的瀑布,美猴王之类。然可一览江天,俯视周围大好河山。倒是有几尊颀大的磨盘石,突兀鼎立。高过人头顶,有间隙可利用。人工垒有石墙,棚盖茅草遮风挡雨。或有山民临时居住,不失人间烟火,门窗、隔壁。应是李兆兰精心选择的接待处,二位乡土小小军事野心家又凭添出许多睱想。警惕万分的俩把兄弟,机警的嗅到有暗哨。

  在这里等候多时的二位金同志出廓相迎,捧出泥碗,山泉水热情招待。李兆兰对四位说:“这是我新结识的两位同志,可能成为挚友。现在交给你俩,务必给我待承好。”回过头又说:“我可跟你们坦诚相见,有啥说啥。这位是中共满洲省委副秘书长,金伯文,这位是她的秘书金奎文,也叫金文魁是你们真正的老乡。你要是后悔了的话呢,可以请便。恕我不送,有话明天早上再谈,这两天累死我了。”言罢,移步进了洞府里屋。不知什么暗号,金伯文也进去了。

  看样子这山顶的人工洞府年头可不少了,石块的背面已现青苔。盖上的茅草是新苫的,有里外屋,灶台火炕。炕上铺有苇席,烧的挺热乎还有木枕。地上还有许多塔头墩。

  金文魁:“二位兄长躺下歇歇吧,累够呛吧。”

  冯大纲:“坐下唠一会儿嗑吧,小兄弟。方才听哪个官儿说你是我们太平川老乡,真的假的啊。那可是太好了,咱想打听打听。”

  金文魁:“你先别打听别的了,慢慢你就明白了。咱先论论老乡吧,首长昨天说去江北。我就要求跟他过去,没批准,他领小管去了。不知二位是哪屯子的,我是金家生人。爷爷算是最后的秀才,本来是家住绥兰道台府安达镇教育工作者。俄人修筑铁路,强占民宅。发生流血事件,逃亡到此。刚好太和有人出资修建孔庙,便落脚混吃喝。结识主持人朱秃手,他是古朝驿站驿丞后裔。正好爷爷也是旗人,在镶黄旗,人家朱家是正红旗。说姓朱也行,说姓红也行,说姓赤也行。虽然差了好几个层次,终归是有共同语言。孔庙就是开了学校先河,朱校董、金先生。爷爷后来娶了他家祖上侍从赤佳氏女儿为妻。长得好看,温文尔雅。他很骄傲,我那小叔叔比我还小呢。我爸爸秉承古训‘七十二行庄稼为强思想’扎根金家种水稻。又来了一家朝鲜人引进经验、技术。老人家特别开明,不喜欢爷爷亲自教我们。到了上学年龄就把我们送到安达大奶奶家读书。那里官学很早,教育先进。有洋教师、洋教官。不瞒你说还有中国共产党,我们哥三个都在那里受教育好几年。受大伯父影响在了组织,现在一个在齐齐哈尔,一个在满洲里,我还没毕业被分配到团省委。现在我和老师以姑侄相称来执行一个任务,有幸认识您俩。你说是不是老乡,也许是我高攀了。”

  张元福:“那还真是老乡,他家耿贵屯,我家田家屯。相距七、八里地远。人不亲土还亲呢,你告诉我李掌柜是买卖人么?”

  “那我该说的能说,不该说的不能说。他不告诉你了,我是副秘书长的秘书吗。嘴得严实,将来到你们手底下不也得一样吗。”三人默默无语一阵,站在阳光下看着江北红彤彤的一片,秘书进屋请出望远镜。张元福很快就摆弄会了,指指点点。哪是哪,那是金家,那是团部,哪是冯大纲的家。哪村是哪村,连大道,大泡子都看清楚的。联想一天的活动,心思过味儿来了。他老练的应对廉警尉补;别出心裁的让我俩比武考试,教下五子棋。这人不简单啊,官不能小了。又瞭望了江南群山,远村、近屯。若有所思所想,心灵、脑洞訇然大开。这里没有飞机大炮是攻不上来呀。

  有人喊:“开饭了——”从南坡上来一个人,手拎个瓶子,挑着饭挑子。

  晚饭看是简单,也不简单。小碴子(苞米粕子)窝瓜粥,咸萝卜条,还有两大盔子肉,一壶烧酒,五副碗筷。上弦月光下,?着蚊萤火堆。时隐时现的红火炭、明火苗。蒿烟驱赶了恼人的蚊子。旁边一块大石头,五人各执塔头墩,团团围坐。津津有味的吃着,喝着,也看不清脸目。

  李兆兰:“哪整来的肉泥?挺香呢。”伙夫一边拨弄火堆一边回答:“一只兔子肉,两条蛇肉。不够我再去盛,还有一个脑袋俩尾巴。”“脑袋、尾巴就别拿了,最好再整点酒。这两位兄弟我看看他有多大酒量,多大的酒量就能当多大的官知道不。”

  三个会喝酒的一个大茶缸子,开始你均我让。言来语去,谈天说地。是脸红、还是白、紫谁也看不见谁,慢慢舌头、语气可都吐露了心迹。从相识相知、到友情、到尊敬、崇拜。后来到抢着喝,豪言壮语,指点江山。

  月亮渐渐躲进云彩里了,三人还在豪饮。酒壮英雄胆,人逢知己千杯少用在这时,最恰当不过。

  副秘书长发话了:“别喝了,明天的培训班上。你还得代表省委开场白呢,还得走二十多里山路呢。”

  “可不是咋的,今天上午陈明义交给我的两份文件。我看完了一份,那一份还没来得及看。《关于在抗日救国统战时期发动地主资产阶级分子起来革命、入党工作的报告提纲》讲稿挺好,挺全面,很有现实意义。思路清晰,观点明确,我基本赞同。这位同志理论高深,有工作实践很不一般,人才难得。汤原地下党藏龙卧虎名符其实,前边必有高人。但是事是那么回事,不能那么说,你们文化高的同志帮他措错词。拐弯抹角,含蓄一点。比方说‘逼上梁山;利益引诱;杀一儆百啥的’。不能太直白了。”

  “那份文件,我打开看了。是一份乡土地理地形图,哪哪都标得清清楚楚,山川、道路、大河、小河、村庄,大地主、小地主、救国会长一目了然,很珍贵。快睡觉吧,都半夜了。你不睡人家还不睡吗,同志们都困了。”

  “你着急了,明天的开场白就请你代劳了。我还有我的事情,更加重要。你不比我水平高,讲的好啊。开班式上替我强调一下,各级党组织,每个党员必须加强学习。永远的学,不学习就会出问题,方式不对也得出问题。打江山如此,就是以后坐江山也得如此。不学习就是白帽子,打仗时还行,将就事。依靠战士苦大仇深,苞米粕子吃不上溜,枪口能一致对敌。太平了就容易变质,特别是头头脑脑。”

  “你出场,把你的论点发挥发挥,效果不是更好吗。省委委员军委书记,职别比我高,排名在我上边。”

  “上边下边不也得在你里边。”

  “你咋这么缺德呢,没正经的,还有新来的游击队员呢。炊事员别等他们,没头到脑的,痛快拿走。”转身要躲开,往里屋走。

  “你别走哇,我话还没说完呢。咱的话他们不能懂。”舌头有点不听使唤。

  “谁不懂啊,士兵大老爷们儿到一起,闲来无事净胡说八道。啥难听说啥,我听不着哇?我还不知道你们。你有能耐写几支歌,让大家夥唱。占领枯燥难耐的时候,省着到一起就唻大彪,想女人。人家《义勇军进行曲》、《游击队之歌》都传出来了。都找人到上海灌唱片去了,那多好。”

  “你以为我不会呀,那得来了灵感的时候。有时间我给你作两首,让你看看。今天我得舍命陪君子,人家这两位还不是游击队员。是孩子老婆热炕头,有钱、有地、有房子、有纱帽翅儿。”手比划着说:“这是县府武装自卫团,太平川区团长。现在比咱们一个团的人还多,还装备好。这位曾经是县长乘龙快婿,县府秘书官。现在是格金河金矿管账先生,有钱还是护矿队长。手下有一个‘文武队’挺厉害的,对不对,对不对,对——”

  在一个炕上,东倒西歪。说的,听的都进入了梦乡。呼啸的西北风在拐弯抹角的石头缝间通过,发出悠扬的哨音。风越大,声音越高,越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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