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民国二十三年)九九重阳日,太平川地面上一伙磕头弟兄应邀从十里八村赶到南三甲赵家围子。这里建县三十来年,大量移民。经劳动人民勤劳开垦、聚居,修筑江堰,圩堤。已变成鱼米之乡,太和古渡通途,演变到此。形成交通要道,通往县城,格节河区域以及莲江口、江南。解冻期都得经由此地,因而官道不畅兴通一时。种地的、打鱼的、摆渡的干啥都有。

  甲长家所在地,下辖十几个村庄。把兄弟们那日通知是闲来无事,登舟望远,饮酒作诗。还有的朋友得知明天是甲长老爹王羽蓂六十大寿。还有是不为人知的一个局。老太爷诞辰是明天,把兄弟们今天基本都来了。有知事安排,一般的客人和永昌到江滩钓鱼、网鱼、玩船寻欢作乐。等人到齐过江攀登猴石山,几位贵宾们陪寿星老人在客厅聊天。

  张元福在大门口一下马车,就被知客礼让到客厅。有座席,有熟悉的面孔也有不熟悉的。耿秀和他的军师也在列,拱卫着王羽蓂老人家。寿星左右坐有两位很有风度,都正在恭听陈明义高谈阔论:“每年的今天,清气上扬,浊气下沉。不论那个教派,哪个法脉。不论显态隐态都在运作,或乘清气升天得道或随浊气降落尘埃。从九月初一到初九,是九皇大帝的诞辰。你老爷子初十降生,也不能是一般人。”或者是奉承过火,或者是不感兴趣,听不懂还是各揣心腹事。既没有叫好也没有掌声。先生感觉听众层次太低,就继续掐着手指直白。“九皇大帝就是由北斗七星的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及天皇(勾陈)、紫薇星共同组成的九位尊神,其中左辅右弼二星分别为天皇和紫薇帝星之余辉。这一天还是斗姆元君、酆都大帝神诞,哪吒三太子降世,葛仙翁葛洪降生。还是真武大帝、黄帝、妈祖、张道陵祖师、王重阳祖师的飞升日。各路神仙都是这一天的诞辰、飞升,可谓意义重大。”喝一口茶水,听众正襟危坐还是没反应。感觉挺没趣,起身一抱拳:“不好意思,献丑啦。没想到兄弟们对道教文化一点也不感兴趣,还雅谈什么登高望远呢!登猴石山我先走一步。没有信仰的人群,是可悲的人群。”扬长而去,念叨一首诗:“四处起霾烟,汤原睆蔚蓝。狸狐猇蛊魅,蹇解动爻咸。”又回过头来提示保长:“永昌不是邀请咱猴石山登高望远吗?今日清气上扬,浊气下沉。好日子还有好讲究,给老爷子祝寿时间得明天。”

  保长也要起身,团长右手按住他左手腕:“慢,他们文人雅士有兴致去登高望远承遗风,咱可没那闲大工夫。还一大堆事情呢,擅离职守,时间长了还了得。给老爷子以茶代酒表示表示心意就得了。这么整下去,明天半夜也回不去。”

  对面坐的小伙子搭茬了:“张团长很敬业吗,谁不一大堆事情呢。既来之则安之,何必着急呢。”

  张元福打量说话之人,上宾的座席,穿戴整齐。中流个,腰板倍直。坐相极佳,两腿循规蹈矩端端正正,威风凛凛。有行伍之风度,眉宇间藏有一股锐气,二目炯炯有神。嘴唇边初现茸毛,还没成为明显胡须。稚纹间带有豪气,给人以一种说一不二的感觉。年龄也不过二十啷当岁,似曾相识。感觉这里不是说这话的地方,故意发问:“你是何人,我们认识吗?”

  “贵人多忘事,我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在下戴鸿宾,咱打过交道。对过垒,你不让兄弟们让过脑袋放空枪,能有今天吗”

  “胡言乱语,哪有此事。保长在此,你来给我上眼药来了。还是故意埋汰我,我不让你出这个屋信不信。”

  “他保长咋的,我让他当保长他是保长。不让他当他就不是保长,你问问他想不想当了。上垛子的驼队还要不要了,他家老少他能保住么?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上他家如履平道,信不信。”

  “你乳嗅未干,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有志不在年高,无为空活百岁。实话告诉你,我参加革命时十几岁。革命对象先前就是你们这套号的地主阶级统治者,土地都在你们手里。你们有地人家过的啥日子?俺们扛活的、佃户过着啥日子。这几年目标变了,小日本子比你们更可恶。不把他们先打出去,亡了国更得完蛋,你们大粮户也得变成亡国奴。也没有好日子过,看不出来吗。长个脑袋的都懂‘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想让你们站出来抗日,感觉你还有点中国人味。”

  “你这意思是想让我听你领导呗,你有那两下子吗。口号挺响,人马刀枪行吗。穿的破衣搂馊的,有几棵快抢?我这几十号人孬好他上边都发了枪,有军营。有驻地,保长还能给整点饷钱。跟我干吧,错不了,团长让给你也行。穿的好,武器也好。一色连珠快抢,将来还能有机关枪。你支我一杆子,慢慢就能坐到一区那四百多人的武装自卫团,团长的金交椅。不在话下。”

  “不看你这把人好,武器好。还有点爱国良心,一多半弟兄都是这片土上的英雄好汉,能这么圈连你么?你说的这个事也值得考虑。不是不可行,但是得上级说了算。你得让我心服口服,说话算话。”

  老寿星听吧听吧来了兴趣,发话:“你俩腔咕的这些我爱听,比周先生讲的那套有意思。两位青年壮士肯定都是永昌至交,不会是外人。父一辈子一辈,以后谁归谁管我不管,说话不能太冲。这年头慌乱,言语不周,伤人不好。耿三爷在此,还有这两位是我江南的生意伙伴。今天光临寒舍,老夫羽蓂蓬荜生辉。登猴石山是有讲究,我走不动了。两位比试比试,开开眼可好。”七个人都拍手赞成。

  “比比就比比,我也没带啥礼物。能让你老人家开心就行,我奉陪到底。”

  “你说比啥吧,比岁数我没你年轻。比军阶你是队长,我是团长。亮亮傢巴什吧,让爷们掌掌眼可好。”谁也不客气,谁也不服气,说着说着两人把手枪拍到桌子上。王老爷子、耿三爷没见过大天之辈。有点傻眼了,无所适从。旁观的江南生意伙伴拍手击掌,叫好:“江北真是藏龙卧虎哇,羽蓂兄可识此货?要是能做上这个生意可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了。成交一笔,超过你种几十垧地一年的收成。一百张狐狸皮也换不来一把。”

  “兆兰贤弟,你别三句话不离本行,老讲生意经。想必你捣过军火?”

  “老辈作过,我只知皮毛,这两把枪我还是认得。我得心思心思,人家让咱说才能说,还不知对不对。河边不养多嘴驴,观棋不语真君子懂不懂。”老客打量着二位趾高气扬的样子,习惯性的,故意往怀里摸,摸老半天。掏出铜锅小烟袋,旁边小伙帮他装烟。

  二位豪强异口同声:“请赐教”

  “这两把盒子枪都是名牌,不简单。你全汤原县也不会多见,我告诉你们之后,能不能让我知道点来历。”

  “那,无所谓。”

  “两把镜面匣子都是好货,舶来品。这把外观铮明瓦蓝,西洋德国造。射程达百米开外,没咋使唤;这把是东洋日本仿造,比较先进。样子不如它好看,射程比它远。这把枪可是没少开,不知死在它口下多少人了。”

  张团长:“我这是老辈传下来的,朋友送给爷爷珍藏多年。爷爷又交给我防身,坐窝也没几颗子弹。但是好使,那年县城驱逐宋竹梅。咣咣两枪就把宋倒霉吓跑了,这事正好有耿保长可以证明。”

  戴队长:“我这是去年打鹤岗警察署缴获的战利品,是一个日军少佐的配枪。交公之后领导奖励给我了,成了心爱之物。”

  江南生意伙伴:“刚才听您俩口气都不小,何不比比能力为老哥助助兴。也好让我们长长见识,王甲长朋友圈有多气派。”

  “最好,知我者兆兰贤弟也。”

  “行,你说比啥吧。”二人不约而同,“比完我好走,井水不犯河水。如有冒犯互相谅解吧。”

  东道主王羽蓂:“听江南朋友出题,必能有趣。”

  “要我出题简单。一、不用出屋,没看后园子边上那棵沙果树吗。树梢上还有几个红透了的沙果够不着,正好比枪法。开开后窗户,在射程内都够着了,像给您俩预备的。二、前院拴马桩上有一匹枣红色小马,是我的坐骑。您俩谁能把它骑出屯子去,谁就算赢。三、走五股道,三盘两胜。俺们都不用出屋。”

  耿秀:“你咋这么会想呢,比我家周先生还厉害,还有意思。”

  在场的都说好,就开始了。第一比,没几分钟就完事了,比设计的还有趣。二位站在后窗户台前倒背脸子瞄准沙果,戴鸿宾感觉对手信心不足。偷偷小声说:“六哥别急,一会儿你先开枪打上打不上没关系。你打上我也能打上,你打不上我也打不上。”这时正赶上一行大雁从北往南飞,路过后院子。哏嘎乱叫扇动着翅膀好像念一首诗:

  “松花江两岸的稻谷,

  救了我们的性命,

  养育了一帮儿女。

  严寒要来了,

  我们选择离去。

  到山东海滨去,

  到江南湖泽去,

  哪好往那去。”

  就听两声枪响,两只雁鹅应声落地。然后啪、啪、啪几声,沙果全摘了下来。大家拍手叫绝,李兆兰心里明白的。宣布:“第一局不分胜负,平局。

  第二局开始,咱不用出去,小管去看着点就行。回来自己报。”

  大家感觉这是乐呵事,也想瞭瞭高,连出去解解溲。热闹还没等看着,也就是一袋烟的时间,俩人耷拉脑袋回来了。小管在后边牵着马,那枣红马一边走一边抖落毛,一边打着响鼻。进屋一说情况,又是个平局。

  李兆兰把小烟袋从嘴里拿出来,笑呵的说:“怎么样,小伙子。”

  “我从记事起就和马打交道,放马、喂马、师傅教我驯马,现在队伍上也好几十匹。哪个到我手不捋顺调羊的,没见过这样的。你用脚和腿和牠说话,它尥蹶子。一尥挺老高,想把你从前边折下去。你用嚼子说话,牠竖巴掌俩腿蹦,想让你在后边倒仰下去。你拿武装带说,牠就地来回十八滚。别说出屯子,连道都没过去。六哥也和我一个味。”

  “你给我三天时间,看我治不出牠屁来。”

  “要给你三年把日本鬼子打出去,那才算能耐。”

  李兆兰:“小兄弟,今天咱不应当这么说话。就是给寿星佬找个乐子,现在你俩是二平。还想比呢咱就继续,不比也没啥。关于这马呀牠学问挺大,现在这个社会干啥也离不开牠。种地、做买卖、打仗,就像你们手里这把枪。在谁手里,就听谁使唤。我这匹马看着不起眼,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还记道,高人所驯。它不是听哪个人指挥,牠是听鞭子指挥。不信,你们拿上我这把鞭子再试试。”闻听此言二人如梦方醒,双双抱拳拱手。“多谢先生指点。”

  第三比、看似简单,一比、先生一讲解可就不简单了。真能看出来一个人的心计。

  走五股道是流传在东北民间,劳动人民当中的一种娱乐活动。很久远,很广泛。茶余饭后,田间地头,老少皆懂、皆宜。培养性格,提高智力,消磨时间。啥也不用,随时随地,横竖交叉划五道杠就是棋盘。土坷垃,草棍,石头子都可作棋子。简单易懂,一说就会。还没到吃饭时间,大家愿意看,他俩也有兴致。比干呆着,唠互不服气的嗑强。比枪法、比骑马还没分出胜负。便蹲在地上走起五股道,裁判员宣布了规则和一条规矩。失去三个子为败,三盘两胜,赢家可以坐下,输的还得蹲着。双方大概都没有此道经验史,初出茅庐还不服气。今天又学一招,受教匪浅。他俩蹲着下,大伙站着看。不大一会两盘结束,还是一胜一负。江南生意伙伴旁敲侧击念叨一套嗑:“五股道,压五火。攻有气,守有活。逢对手,练良才。你们这么走啥也不是,三五分钟一拍有啥意思。鬼谷子和门童走了一生一世留传下来的。小可健脑练蹲,大可排兵布阵斗法。现在又是一胜一负平了,还比不比了。”

  “比,一拍定输赢。”异口同声。

  “你俩这样我挺喜欢,年轻好胜可嘉。还得动心眼子才能取胜,走到最后。咱给你们两拍战果复复盘,看赢在哪输在哪了。”

  一复盘二人摸到一个规律,关键在第五步和第六步上。是贪吃还是占中花,要是贪吃了呢。对手虽然失去一子,便有机会占据中花。你要是占中花了呢,也得失去一子。少一子但有了有利位置,便可以守为攻。而多一子却暂时被切开,得几经迂回才能集中兵力。这个过程不慎也会丢子,但不是没有可能赢的机会。得引导对家出现漏步,在棋盘上就得磨。半个小时的时间都过去了,二人没头没脑的磨。那边都放上桌子摆上菜了,他俩还蹲在那磨。

  就听外边有人喊:“廉警尉补到——”

  下棋的、观棋的唰一下子都站起来了。戴鸿宾掏出枪隐蔽到门后,准备整死他。江南生意伙伴:“那不行。”手一指后窗户,小伙子一个高就穿出去了。廉警尉补一行三人,大摇大摆、趾高气扬的样子进了屋。也没来得及说祝寿的话,看见耿保长、张团长在此便问:“跑的是什么人?”张元福摇摇头没说。又问耿秀,低声回答:“戴鸿宾”。

  廉警尉补一听这话走到张元福面前,啪啪就是俩嘴巴:“你是死人呐?”张老六饮气吞声没吱声。

  江南生意伙伴:“这不对呀,你不能动手就打人吧。他要是没涵养,动起手来未必就打不过你吧。知道贵部讲阶级服从,我看你警衔也不比他军阶高哇。警尉补打团长还没见过,再说了,不都是给王老爷子拜寿来了么。哪路朋友不得互相担另点?”

  “为什么打他,他自己知道。我问你是什么人,是不是和那小子一伙的。”

  寿星佬王雨蓂慌忙说:“不是、不是,不知你大驾光临。请坐、请坐。他是朋友、朋友,我的朋友。永昌马上就回来。”

  廉成平:“什么朋友,怎么证明。这年头,不得不防。不看在咱的交情上,今天拿你一个通匪论处。到宪兵队,你都抖落不清。你们俩到底是什么人?别说我不客气。”

  李兆兰:“廉警尉补,你贵人多忘事啊。你家在汤旺河南沿,松花江西沿。你爹老廉今年春天六十大寿我也到场了,好招待。住一宿玩一天,你爹说你们家‘老大能干,治家理财全靠他,这里比通河老家那边好过。地也好、朋友也好,买卖也好,山清水秀。老二有福,就是脑子有点病,半拉身子不好使。走道仰脸朝天看日头,吃饱喝足就是晒太阳。老头还托我给他介绍个媳妇,多花钱呗。老三有运气,家拿点钱挖弄一个小警察,在三门曲家西二堡两个人派出所当所长。遇到个贵人,写了一封信。调到县大队,一步一步高升’。”

  “你说这个干啥。”

  “我这不是套近乎吗。”

  “我问你是干啥的。”

  “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两个月之前我帮你哥走了四棵响货。我挣点,他能干捞,还有一把机关没找到下茬呢。现在有了一个,人家说那得带一万发子弹。可也是,那玩意没有子弹不白费吗。你哥说,得慢慢攒。”

  “别说了,拿证件我看看”

  “我不知道你不爱听这些事呀。”

  示意小管:“给老总看看,咱是正经商人怕啥。”小管就掏兜子,掏啊、掏啊,掏老半天。挑一个,递给警尉补。一看,感觉得罪不起。盖着宏达兴钢印,还有正善堂达木厍分号经理印章。“大木库的,好使。刚才你说的,不能到处讲。没好处。”

  “懂——”

  小管藐视的小声说:“还大马裤呢,白字警尉。”从此一提大马库,民间就知道是哪里了。

  “正好你们来了是贵宾,和保长陪老爷子吃吧。俺们磕头弟兄上江边吃大锅饭去。”这个插曲就过去了。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