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铁四十个春夏秋冬没有回母亲的故乡了,他做梦都想重吻家乡的故土,那旮旯有扯不断的浓浓故乡情。

  八岁那年,他离开了这片故土,随父“南征北战”,三年换防,五年调动,没有一个固定的窝,到了老爸固定的时候,子承父业,也开始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先下乡,后当兵,一晃二十几个年轮转没了,一直未实现回老家看看的夙愿。

  结婚时,曾与唐丽商量,准备回东北一趟,后因假期太短,没有成行;孩子五岁时,他再次萌发重返故土的念头,唐丽也十分赞同,一切准备完毕,整装待发,可部队来电,让他速归;此次是第三回动议这件事,经再三斟酌,唐丽不同意,理由是儿子今年夏天就高考了,应该利用春节放假的几天功夫,多复习一点功课。在回不回去的问题上,夫妻双方战成一比一。最后,由儿子冲冲定夺,他打心里想回老爸的家乡,一来打小还没出过远门,二来放松放松,以最佳的状态迎接高考。唐丽看父子俩形成了统一战线,只好勉强同意。

  腊月二十八,还有两天就过年了,单位和学校放了假,刘铁夫妇带着儿子坐上北去的新空调列车,列车像是吃过涨药突然来了精神,犹如一条飞龙贴着水面飞起来似的,窗外各种景物风驰电掣一般,齐刷刷地往后直倒,怪吓人的,人坐在车厢里却平静稳当。如今的火车也变得快捷舒适了,厢车里都装有空调,坐席也成了高靠背座椅,车速经过几次提速,每小时可达90至120公里。刘铁记得,八岁那年,从东北到山东整整坐了两天两夜,才到达目的地,那时的火车分快、慢两大类,慢车是逢站必停,就是特快也不如现在一般快车的速度快,何况车厢里冬天烧锅炉取暖,夏天敞开车窗纳凉……

  靠近年根,旅途的人还是那么多,幸亏买的是带座号的票,要不然只好站在车厢的甬道里。

  “老爸!多久才能到太姥姥家?中途换车吗?”儿子冲冲小嘴里吐出了许多问号。

  “大约二十几个小时吧,我们还要在沈阳换车。”刘铁耐心地做着解释,唐丽为儿子剥着桔子皮。

  儿子冲冲听见这话,嘴里惊讶地“哦”了一声,接过妈妈递过来了桔子,将一瓣桔子放入嘴里咀嚼着。

  “老爸!太姥姥家冷吧?我从中央天气预报节目中看到那里摄氏温度已零下30℃,人还不得冻僵了吗?真不敢想象?听同学说,东北的雪可大了,又白又厚,冬天也化不了,可以堆雪人,是吗?”儿子刚吃完桔子又开始刨根问底。

  望着儿子脸上的疑问,刘铁心里美滋滋的,儿子太随了:“乖儿子,老爸打小出生在那里,五十年代气温更低,最冷时气温可达零下40℃。”

  “哇!乖乖,人不就冻成冰棍了。”儿子吐了吐舌头。

  “不会的,小的时候,我们经常在冰天雪地里打雪仗,嘴里的哈气同外界的冷空气一对接,就凝固成白霜,挂在嘴的周围,每个人都像长了白胡子,你猜像谁?”

  儿子张嘴要说,像是被噎住了,把话又咽了回去,稍等片刻,开口笑道:“像个圣诞老人?”

  “那时候,哪知道什么洋玩样、洋节啊?只感觉玩得痛快,玩得高兴。现在不同了,大量的舶来品占据着一定的市场,一些外来的思想意识和文化形式侵入人们的脑垂体,节日方面有圣诞节、情人节;吃的方面有肯德基、麦当劳……”说到这里,沉吟一番,像是还有话想说未说,又打了个手势,咽回去了,把话头收住了。

  唐丽在旁边开了口:“就你学问大,跟孩子扯这些干嘛,谈点同学习有关的,不好吗?”

  “不行,我愿意听嘛。”儿子埋怨妈妈,扭过头目视车窗外的景色,欣赏着北方大地山川的寒冷,以及即将来临新世纪给自己带来的希望和宿愿。

  列车在京沈线上飞驰,天津、北京、北戴河一个个城市都被远远地抛在后面。正靠在座椅上打盹的刘铁忽然被儿子推醒:“老爸!你看好大的雪啊,真像一片白色的世界,太美了。”

  刘铁睁开朦胧的双眼,车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整个大地银妆素裹,除了洁白的颜色外,没有任何的色彩,犹如一层厚厚的棉被把冬天里的大地盖得严严实实。雪还在下,只见几朵雪花飘落在车窗上,很快地融化了,形成一溜水流,顺着窗上沿淌到下沿,被寒风吹成了水蒸汽溶入空气里。

  “老爸!你知道雪花有几片花瓣吗?说不对我要刮你的鼻子。”儿子淘气地笑了。

  刘铁假装沉吟半晌,故意逗他,说:“据有关科学资料记载,雪花的形状由五瓣组成,像个五角星似的。”

  “不对,把鼻子伸过来。”

  “不是五瓣,那就是四瓣了,对!就是四瓣。”刘铁继续逗儿子。

  “老爸!闭上眼,我要刮你的鼻子了。”儿子用右手食指轻轻地在老爸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开心的笑了,唐丽也被父子俩逗笑了。

  “冲冲!高兴吧,老爸早就知道雪花有六个瓣,我是想让你高兴高兴。”

  “妈妈!你看老爸他坏吧,你给评评理。”儿子知道老爸上知天文,下懂地理,博览经书,满腹经纶,难住他不容易。突然,他灵机一动,出了个脑筋急转弯的题:“老爸,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一个人头顶烈日,在广袤的沙漠行走,走了老半天,回头一看,身后没有一个脚印,你说说为什么?”

  “沙漠风大,他走过后,风吹动沙子把脚印盖住了。”刘铁对这类问题还真的心中无数,盲目回答。

  “不对,你再猜?”儿子洋洋得意。

  “那,对了,用身体滚的。”

  “又猜错了,想不出来了吧,告诉你吧,他是倒着走了。”

  刘铁恍然大悟,可不是嘛。

  “老爸!我再给你出个简单的。”

  “乖儿子,你别难为你老爸,给你妈出一道。”

  “行,妈妈你听好了。”他也不管妈妈同意不同意,接着出题:“有一男孩出生于8月9日,你猜猜他的生日是哪一年的?”

  唐丽想了半天,也理不出头绪,把话头一转:“你这个孩子,把精力都用到这方面,都是你爸惯的。”

  “爸!你看我妈。”儿子把小嘴噘得老高。

  刘铁当着孩子的面,没有责怪妻子,赶紧打圆场:“你妈猜不着,还是老爸猜,1983年。”

  “为什么呢?”儿子没想到,老爸会把自己的出生年份同这道题联系在一起。

  “那男孩,是我儿子呀。”

  “  老爸!我指的是广义上的,而不是具体的年份。”

  “这下可把我给弄糊涂了。”

  “每一年的。”

  “嘿!我明白了,如今科技进步了,孩子们的思维能力也提高了,唐丽你说,我们的头脑是不是落伍了。”

  妻子点了点头。

  同座的一位旅客看到他们一家人有说有笑,也不甘心寂寞,插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不过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列车不知疲倦的狂奔,而车窗外变的黑蒙蒙的。

  午夜十二点,列车抵达东北重镇沈阳车站,一家人下了车,零下30度的气温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那寒冷的东北风一吹,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穿透了身上的羽绒服,他们身上穿的羽绒服都是临来时,在购物广场买的,全是加厚的,也是一次性的,回去后就失去了作用,因为,所在城市冬天没有这么冷,冻得冲冲直跺脚。刘铁马上把娘俩送到候车室,进了候车室就暖和多了,自己到售票厅,签转回老家的车次。

  回到候车室,他找到母子俩,在灰暗的灯光下,他们因疲倦多了一丝怅惘,儿子靠在妈妈腿上睡着了,唐丽看见丈夫回来焦急地问:“几点的车?”

  “明早八点的。”刘铁无可奈何地回答。

  “就没早车吗?”唐丽抱着一线希望继续询问。

  “没有,那是最早的。”望着母子俩的面孔,刘铁生出怜惜的心情,是自己让他们跟着受累的。

  第二天早上,离列车进站还差半个小时,站台上满眼都是人,哪有个正经的站样儿,倒像一根根儿酥酥的天津大麻花,好多股拧成一团,紧紧地拥挤在一起。突然,一队武警战士列队冲进站台,在一个肩上扛着中尉军衔的军人指挥下,隔上十来米站上二三个武警战士,仿佛要例行检查什么?怪吓人的。有点像外国影片《卡桑德拉大桥》发生瘟疫后,派军人把列车的门窗全部封住,不让一个人下车,免得瘟疫扩散。

  刘铁在部队里也指挥过各种行动,一看这架式,他的脑海里反射出一个今天车上的人一定很多的信号,他告诉妻子和儿子,要注意安全并拟定了“紧急方案”,他在前,儿子在中,妻子断后。果然不出所料,列车刚刚停稳,人群中乱成一锅粥,车上的下不来,车下的上不去,要不是战士们维持秩序,可能会出人命。

  做梦也没想到,离大年三十还有一天,回家过年的人还那么多。一家三口总算挤进了车厢,但厢内的人就像秋收掰玉米棒子,一根根挤成了堆儿,前胸对前胸,后背挨后背,想换个姿式都难,像是上不能登天,下不能入地,悬浮在半空中两头没有着落。外边是寒风刺骨,厢内是热气腾腾,刘铁满脸挂满汗珠,内衣也湿漉漉的,狼狈不堪。再看看她娘俩也是大汗淋淋,他想从衣兜里掏出手绢给他们擦擦汗,但被人挤得无法去掏,妻子给他递了一个眼神,意思是不用了。

  折腾了好几个小时,车厢内总算宽松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座位,只能在有座的旅客去方便离开时,坐上一小会,人家来了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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