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你看什么?我脸上又没写字,满脸都是皱纹,你能从这里找出答案。”
军子想借机会逗逗他:“你碰上妖精啦。”
“什么?妖精?”赵朝哈哈大笑起来,说,“你真是大白天说梦话,都二十世纪末了,哪还有什么妖精。”
“你看过电影《画皮》吧?那女妖先用美色勾引男人,然后再吸干他身上的血。”
赵朝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假装松弛地笑着说:“你别吓唬人啦,快说点正经的吧。”
军子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一字一顿地说:“刚才我是打个比方,我的意思是让你赶快解雇腊红,向嫂子认个错,好好过日子。”
“老弟,不瞒你说,我好像从腊红身上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初恋。”赵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初恋?你不是有病吧?过去是何小丽,今天又变成了腊红。初恋?嗤,笑话,你对她了解多少?一个女人漂亮的本身就是资本,是资本,她就要发挥最大效益,这个效益是要在男人身上体现,获取到自身所需的利益。这个简单明白的道理,你会不懂?”军子的话切中他的要害。
赵朝不甘心败下阵来,反驳道:“中国男人就是这个德行,希望女人多情,希望除妻子以外,还会被别的女人所爱,心里最想要得到婚外情,但又装作骂得最恶毒的东西,一方面觉得传统妨碍了自己,束缚了自己的内心情感,一方面又想用传统限制人,装出一副伪君子的样子,真是活得太累!”
军子被他的歪理邪说呛了一口,有点发急:“对于婚外情这个敏感问题,是要有限度的,这个限度就是社会道德和家庭美德所规定的范畴,超出这个度,就要受到社会舆论的谴责,这是起码的法则。从这个法则看,任何一个玩婚外情的人都要被世人所唾骂。”
赵朝呆看着他,一时无言可答,良久,才从嘴里冒出一句:“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赵朝!我说你什么好?榆木脑瓜又臭又硬,好了,我也不跟你磨嘴皮子了,俗话说清官难断这家务事,我就不多说了,主意还得你自己拿,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军子有点生气,不愿意再搭理他。
赵朝看到他不耐烦的样子,突然把话锋一转:“不说不开心的事了,咱们换个心情如何?”
“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说来听听。”
赵朝把小眼一眨:“听说,刘铁回家探亲了,我想抽一个时间,约上他和几个知青回趟知青点怎么样?我老想那个地方了。”
军子立刻响应:“好主意,我正有此意,说去就去,初步定在这个周日,不过刘铁会参加吗?人家现在可以大旅长,能认咱们小兵豆子吗?”
“这样吧,他爸爸和我爸爸住在一个干休所,我回干休所一趟联系一下,如果行的话,我通知你。”赵朝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的阴云消失的无影无踪。 军子看到赵朝变幻无穷的样子,扑哧地笑了起来,连声说:“好的!刚才还是乌云滚滚,现在已是晴空万里,没事我走了。对了,假如我单位倒闭了,你能让我来大酒店上班吗?”
“咱们兄弟谁跟谁呀,有我一口饭,就不会少你半口!”
星期天阳光炎炎,烈日下气温炙人。刘铁和赵朝等几个知青怀着一种寻梦的心情,前往三十年前曾经劳动过的那片土地,去重温“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旧时迷幻般的岁月,去重温金色年华付给那永远也翻不尽的土地后的感受。然而,张戈和韩英不想见到赵朝,所以没参加。
汽车行驶在由柏油铺成的山区公路上行驶三个多小时后。左转弯拐进近三十年前一样用石头和泥沙修起的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地把太南几个知青带进了当年洒满青春岁月的,被绿色覆盖的田野之中。 赵朝风趣地说:“近三十年了,社会都变了,只有这条社会主义的山路还是三十年前的道路。”
军子用手指着远处的一排破旧红砖房说:“那是我们的知青点吧。” 刘铁顺着北行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红色的砖瓦墙掩映在远处的树木丛中,熟悉的瓦片与红砖墙出现在视野里,无比荒凉地坐落在没有修剪的杂树林里,过去那种充满欢声笑语已被寂静所代替。心想:如果不是我们对它的向往,也许谁也难以想象这里曾住着一群天真而又充满朝气的青少年。这难道就是承载我们释放过“理想”的地方?一群当年朝气蓬勃年轻人的“知青点”?看到它如今这般衰落的模样,真不敢想当年我们是怎样在这里生活的。
汽车停在了“知青点”的旁边,大家下车后走近院内一看,这里已成了村委会。好在老乡们对这里还算手下留情,改动的地方并不大,原来东西两头的住房,西头女生寝室还留在了那里,宣传栏上的“广阔天地”横幅也在,只是东头男生住处的“大有作为”已不知去向。这也许是一种带有巧合的讽刺。
刘铁几个一边围绕着破旧而又衰败的知青点转悠着,一边数落过去的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往事。这时赵朝又开始发话:“咱们去修地球、拿工分的生产队吧,去亲亲那肥沃的土地,去见见同龄人现在生活的现状,去闻闻三十年没有嗅到过的玉米高粱气息。” 大家赞同,走在烈日如火的太阳下,深绿色的玉米摇晃着叶片,偶尔的蛙鸣和昆虫的叫声,听起来是那么的悦耳。
“咱们去看望一下老书记吧。”刘铁提议,大家一致赞同。不多时,来到老支书的过去住的宅院。大家情不自禁高声几句:“老支书在家吗?”喊了半天,院子里没有回音。这时,旁边一户人家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显得十分苍老,被夏天的太阳晒得黑油油的。这让刘铁想起了当年的知青也是这么一种模样,谁黑谁最革命,美与丑已被重新定义,美就意味着是小资产阶级的习气。 “你们找刘支书啊,他几年前就归西了。”
刘铁和赵朝等人心里“咯噔”了一下,后悔来晚了,但他们依稀记得老人慈祥的笑容:那和煦的目光似乎可以包容一切,哪一个知青仿佛都是他的可爱孩子,都那样依恋他暖暖的心房,动人的故事,香甜的烙饼…… 刘铁等人走在村里的路小上默默无语,再一次领悟了:老支书这一生真不容易,与天斗与地斗与阶级敌人斗,到享福时却走了……
赵朝继续往前走,碰巧见到了小生子队长,正在家门口翻晒一堆杂草树枝。他从对面走来的人群中认出了他:“你不是知青点上的赵朝吗?”
赵朝端详了好一会儿终于从黝黑布满皱纹的脸庞下认出了他是谁:“生子队长,你身板还是那么硬朗。”
“不行了,老了,向六十看齐的人了。刘铁来了吗?”
军子嘴快:“生子队长,你看他在后边,马上就来。”随后喊了一句。 刘铁听到军子喊他,跑了两步,再次见到生子,他对大家说:“生子早就不是队长了,是村支书。”
赵朝信口雌黄:“产房传喜讯——人家升了!”
大家都没搭理他,刘铁问:“生子书记,现在为什么还在烧这些东西?”
生子说:“虽然现在有的农户家里普遍烧煤,有的用起了液化气,但烧这些不花钱的可燃之物,但我喜欢烧这些东西,不然的话,也白白浪费了。”
刘铁感到如今的农村变化确实大,但有些传统的东西他们是不肯轻易地抛弃的,比如烧草。随后,他提议大家合个影,为的是让那些没有空余时间同返农村的知青,猜猜站在中间的老农民是谁,使大家从画面中感知农民的诚朴与变化。 生子书记领大家进院, 嗬,俏春家一下子变得好热闹,她兴奋的说:“刘铁哥,你们可算来了,让我等了三十年了。”俏春高兴的流下了热泪。有一种见到知青两眼泪汪汪的感觉。
刘铁对她说:“俏春妹,我上次来没见到你,这次相见,我感到你是我心中的穆桂英,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坚守知青战场,让我心服口服。”
“今天高兴,咱们不提过去那些心酸的往事。”俏春不想让人提那些伤心事。
赵朝上前接着说:“俏春妹子,我和你虽然不是一批下乡,不曾在一个锅里吃过饭,但你嫁给当地农民的事,大家都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俏春简单的回答:“硬挺呗,好了,大家入席吧。”
刘铁觉得赵朝问的问题有点唐突,白楞了他一眼。 吃饭的时候,刘铁提议为逝世的老支书默哀一分钟,然后把第一杯泼撒在地上,随后大家杯盏交错,频频碰杯。大家喝着最时髦的啤酒,吃着最带有乡村气息的饭菜,三十年前的日子,仿佛被一下子拉到了眼前。说实在的,刘铁这帮知青,从入伍、招工回城后,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有许多人从这里背上行囊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现在一下子把留下来的遗憾都给补了回来,你说谁不感到万分的高兴呢?酒过三巡,生子书记开始发言了,他先代表农村农民对回来看望他们的知青表示感谢,然后开始对现在的时事政治发表了他的“理论研究成果”,他的整个发言中贯穿了用旧了的语言对新时代的无限感慨:“现代的青年吃不得苦,不像你们当年能吃苦耐劳,我觉得毛主席的办法还是有道理的,我看修正主义真的会在中国出现。”
刘铁正在给大家照相,听到这句话诧异地回过头来,心想:这说的是那桩对那桩的事啊!可以这么说,我们这一代人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共和国从诞生的那天起所经历过的苦难,我们这一代人也都随着一起享受了。当年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用现代经济学的观念来看,其目的有两个:一是让解放后的青年尝尝艰苦劳动的滋味。一是为了减轻城市就业困难所带给城市的生存压力。毛主席当年想的这个办法也确实收到了暂时性的效果。但是,后来由于“四人帮”从中作梗,使知识青年下乡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而且把下不下乡作为这个青年能不能“接好革命的班”这样的政治高度来对待,使上山下乡成了革不革命的“试金石”。
生子书记发表完他的政治味很浓的高谈阔论之后,又不动声色地数落了知青在农村时的所作所为,虽没有“秋后算账”的言语,但却说出了一些知青在农村时并没有做出什么好的事情来。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丢了脸,摸了黑。赵朝听了之后,不禁哑然失笑起来。对在农村那段日子里,做出了一些荒唐的事后悔不已。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那怕这餐宴席等待了几十年。刘铁等人轮流与脸黑、手粗的书记握手道别,约定再过几年再次相会,看来青春年少根植在大脑里的情感,是不会随着岁月的流失而淡化的。 刘铁把俏春拽到一旁,从口袋中掏出一叠钱说:“俏春,这是一万元钱你收下,算是多年来我的一点心意吧。”
俏春立马把脸拉得老长,生气地说道:“刘铁,你拿我当什么人了,你这是怜悯我吗?”
刘铁没想到俏春妹会发这么大的火,赶紧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么多年总觉得你在农村生活的太艰苦了。”
“知青的情份,能用钱抹平吗?再说,小生子现在是一家建筑公司的经理,家里不缺钱。”俏春一脸的委曲。
“俏春妹,我只想表达一下心意而已,没想到惹你生气了,我把钱收回还不行嘛。”
“这还差不多,如果你感觉亏欠的话,你应该经常来农村走走。”俏春没有把话说得太直。
“俏春妹,你放心,我一定常来看你。”刘铁说道。
“刘铁,快走吧,大家都在等你上车哪。”赵朝一直催促。 刘铁告别俏春后,启动了车子,汽车又重返巅波的山路,对在二十一世纪还在用上个世纪由城里知识青年修筑的道路,不免产生出许多感慨:“要想富,先修路。”这条家喻户晓的道理,为什么在这里还没有被贯彻执行呢?那座曾经寄托着知识青年不少回家之梦的“知青点”,已在汽车后面飞扬起来的尘土中模糊了,也渐渐地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