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戈从早市的这头走到那头,而后又折回来,去时两手空空,回来大小塑料袋七八个,那里面装的茄子、西红柿,这两样同鲜肉炒在一起,还有龙虾,儿子然然最喜欢吃的食物;至于他本人,吃点豆腐皮之类的豆制品实为佳肴。当他走出集市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两人对视的一刹那,他突然大吃一惊:“王雪!”
“你?”她也认出了张戈,俩人彼此感到意外,十多年后再次相遇,竟在早市上。
“你转业了?”张戈自上次在火车上,同她见过面后,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今天在这里相遇,有点喜出望外的感觉。在他的眼里,王雪虽然已经迈进四十五六的门槛,但看上去肤色还是那么好,绸缎一样的光滑,柔软,她是他见过的少有的漂亮女人,苗条不失丰盈,美丽不失高贵。她曾是学校的“校花”,知青点里的美人。当时知青点有不少半大小子被她的美貌迷住,纷纷给她献殷勤,但她一一巧语婉言回绝。那些半大小子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这里的缘故只有张戈清楚。
“我没转业,不过半年就来到这座城市,现在军区总院上班。”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我不想分散你的感情注意力,让别人说闲话。张戈,时间不早了,我买早点,还要上班那。”
“这些年,我对不起你了,我想找个时间,把有些事情当面说清楚。”张戈看到昔日的初恋女友,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把话往深处说,但这里不是场合。
“张戈,你觉得还有必要吗。”她说得很轻松,然而,从她的表情中似乎察觉了她内心深处有许多扯不清的感情丝线。
“这样吧,今晚七点,我在月光咖啡厅等你,不见不散。”
王雪没点头,也没摇头……
傍晚七点前,王雪赴约赶到月光咖啡厅。
果然!张戈正坐在一处咖啡厅等着她呢!他坐在咖啡厅里,墙壁的角落慢慢溢出乐声,是瓦格纳。偶尔从隔壁传来激情奔放的摇滚乐,异常的尖锐。
王雪今天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了一件可体的连衣裙,在领口上别了一个兰花式的装饰别针,起到一个点缀的效果。在橘色的灯光下,显出了一种俏丽的神秘美。
“你来了,时间卡得很准,不失为军人的风格。”张戈站起身来伸出手主动跟她握手,十多年过去了,他的性格依旧。
“来了,没想到你来得更早,不好意思啦。”王雪略有拘谨,忙把手伸过去,当与张戈手一接触时,手上泛起一种醉人的温热。
“你喝点什么,是咖啡还是饮料?”张戈问道。
“你喝咖啡,我也喝咖啡吧。”王雪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张戈凝视着她。矜持,使她低下头去,杯子在她长长的流丹的指间轻轻摇荡,冰块把玻璃杯荡出悦耳的丁丁声,她的举止依然优雅,仿佛她脸上写着一首思恋的长诗。
服务小姐送来了咖啡,张戈端起来慢慢呷了一口:“这么多年来,你过得还好吧?
“你指哪个方面,事业吗?我现在是副主任医师了。感情吗,也不错,女儿也上初中了。”王雪说话的声音在颤抖。
“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我们……”说罢,觉得自己的语音语调都变得很生疏,不像是自己的说话,他的喉咙里藏着另外一个他。突突……突突,像坐在手扶拖拉机上似的。
王雪心酸的说:“这件事,你不要太自责,是我妈妈拆散了我们这对相亲相爱的鸯鸳。”
张戈不想评说父辈之事,马上转移了话题:“你丈夫对你好吗?”
王雪没有马上回答。
张戈感觉说漏嘴了,急忙掩饰:“我……不该问人家的隐私。”
“看!你还是小时候的脾气,也太直了,不用解释什么。”
张戈自己也觉得脑子木得很,不知向她解释什么,把想好的词语全忘了。
“你什么也别解释了,还是回忆在知青年代的那些事吧。”王雪的眸子里闪动着一种清洌,也有一些期待和向往。
“那些事,都是老黄历啦,还要翻吗?”他微微一笑。
“那些事在你看来是老黄历,但对我却终生难忘。”王雪语气中含着不高兴的调。
“那我就翻点带刺激的事。”
“你说吧,我听着。”
“下乡的第二年夏天,你来我家,突然被门口一条蛇吓退了好几米。我发现后,把蛇给宰了,剥去蛇皮,然后来了个红烧蛇肉,开始你不敢吃,但吃了一口后,你就不放筷了。”
“你还说哪,你非得让人家剥蛇皮……”
“吓得你直往我怀里钻。”张戈抿嘴一笑。
“那时候,你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什么坏事,你都干。”王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还有那次,要不是刘铁突然敲门,我们就……”
张戈脑海里涌出二十年前的一幕:
“王雪!你的体味真诱人。”他把手伸进了她那饱满的乳峰中,抚摸揉搓起来。
“真讨厌,男人一个熊样,见腥就沾。”她忸怩了一下,渐渐有了反应。
“你真美,我喜欢。”开始解她的衣扣,发现她下边湿润许多。
“先别这样,大白天的。”王雪故意挣脱躲闪,女人的躲闪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挑逗,就像诱饵一样,让男人贪欲的本性一点点往外显露,直达无耻。
“王雪!你的屁股太性感了,让人想入非非,占为已有。”他咧嘴笑着。
“表面上看你老实巴脚的,但一肚子坏水,头上生疮脚底流脓。”
“骂的好,我爱听。”他忘形地发泄着心中的束缚,他把王雪压在身下开始了进攻,把她两个乳房像揉面团似的,在手中不断地变换着形状。
王雪已经软了,内心早就主动了,但行动上处于被动而已,这是装出来的,目的是更激起他的欲火……
王雪打断了他的回忆:“张戈,你在想什么?”
张戈有点放肆:“我想起那天房子里发生的情景。”
“张戈,你太坏了,别说了。”王雪的泪水终于再也抑不住了,汹涌而出……
韩英突然出现在他俩的面前,呆滞了一小会儿,立马跟抽风似的跳起来说着风凉话:“张戈,你真行,跑到这儿跟老情人约会。”
“韩英,你听我解释……”王雪从坐位上站起身,笑着说道。
“不用了,你俩的事,我心里溜清。张戈,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在外边沾花惹草,你对得起我和儿子吗。”韩英用含恨的眼神盯着自己的丈夫,咬牙切齿地说。
“韩英,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和张戈什么事都没有做,只是叙叙旧,你千万别想歪了。”王雪依然那么直率。
“王雪,你是个军人,应该自尊自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韩英用刺激的话语挖苦起过去的好友。
听到这里,张戈猛的站起身来,冲着自己的妻子劈头盖脸地吼道:“韩英,滚回家去,少在这里无理取闹。”
“好啊,你当着别的女人面,骂自己的女人,我跟你没完。”说完,韩英眼里噙着泪水跑了出去……
张惠有了自己的女儿,快上初中了,丈夫已是团级干部,她自己也当上厅团委书记。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幸福美满了家庭,家庭事业双丰收。然而,在她的心灵深处,始终有一种力量,呼唤着她对往事的回忆,她曾为了爬过昔日的往事费了好大力气,她不想在回忆中追寻,现在她忽觉时间的相隔如一层薄纸,仿佛那些日子是一片可以压缩的真空,难道真是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珍贵。
二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当年的那些往事,她的心就像被一个夹子揪住,感到一种危机,必须面对两个男人,做出一个抉择。如今她和刘铁不在一个城市,如同隔着星球一样,各走各自的轨道,免得发生冲撞闹个人仰马翻谁也不好受。她打心眼里想找个机会解释一下,婚姻无缘情有缘,但她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张惠这段“情感秀”就像是一坛被藏得特别紧密的美酒似的,在多少年后,当她又重新打开它,时间和记忆使得它变得那么香气迷人,透亮清澈,就连看一看,闻一闻,都会让自己产生醉意,却还不知为什么……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传来丈夫的声音:“今天晚上开会,我不回去吃饭了,你和孩子吃吧。”
她正准备下厨做饭,门铃响了……
“妈妈,我放学回来了,肚子里咕噜咕噜,做什么好吃的了。”女儿今天放学早了一些,张惠还没做饭。
“倩倩,对不起,妈妈还没做饭哪?”张惠像从另外一个星球来到地球,连时差还没倒过来。
“妈妈,你怎么了,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让我都听不出来了,是不是生病了?”女儿倩倩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头。
“没有,倩倩,今晚你爸有事,不回来吃饭,我带你去吃麦当劳,好不好?”
“太好了,今天上自习课时,我还想那,我好久没吃麦当劳了,妈妈也不带我去,看来,咱娘俩心有灵犀啊。”
“小嘴真甜,走!”
倩倩挽着妈妈的胳膊下了楼。
“妈妈,我好长时间没见大舅了。”
“你大舅可是个大忙人,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
“妈妈,我想大舅了。”
“倩倩,过两天,妈妈带你去看大舅。”
“好呀!”
深夜十一点了,航运集团的办公大楼内漆黑一片,显得格外的寂静。唯独六楼小会议室的灯还亮着,室内不时地传出争论的声音:
集团负责劳动人事的张部长阐述着自己的观点:“我个人认为,集团要发展必须进行改革,要适应市场经济的发展,建立起与市场经济相吻合的集团管理机制,打破用人身份界限,实行全员竞争上岗,能者上,庸者下,真正调动起每个干部职工的积极性,促进集团的快速发展。”
张部长话音刚落,许副总第一个站了出来:“我反对张部长的意见,这些条条框框都是多年来形成的制度,不能说改就改,这样以来,不就乱套了吗。”
随后,过去同许副总关系一直很密切的财务王总监说:“目前,集团各公司普遍实行了岗位工资和奖金挂钩的工资制度,在什么岗拿什么岗的工资标准,表面看起来比较合理,但实际上仍存在‘平均主义’的痕迹。因此,进一步贯彻按劳分配原则,克服平均主义,建立起符合集团各公司特点的工资制度与正常的工资增长机制十分必要的。”
分管经营的于副总说:“我国马上加入WTO世贸组织,因此集团要大力发展远洋运输业,加大与各国的经济贸易往来,使集团尽快扭亏为盈,走出低谷……”
这一下,许副总当场傻眼,本来是想拉拢着于副总和王总监一起反对集团改革,没想到他们突然中途变了挂,使自己成了反对改革的少数派,但他不甘心自己的失败,抢过话头:“集团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已是很不容易了,我们不能随意改动,我的意见是对过去的制度进行修修补补,免得翻跟头。”
张戈笑着说:“许副总,在坐的董事会成员绝大多数都支持改革,你还坚持反对意见吗?”此刻,许副总已经被逼到了墙角,没有任何退路,如果要继续反对的话,势必将会引起大家的反感,他只好阴沉着脸说:“集团改革是好事,我同意。”说完,许副总充满冷漠的看了总经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敌意。
然而,张戈却报之以一笑,举头看了一眼会议室墙上的挂钟的时针已指向十二点,火候把握的相当到位说:“时间也不早了,下面我简明扼要地把集团今后的发展和改革思路说说,发展框架是‘路提、海跨、河转’六个字,路提即路运公司针对当今快速发展的高速公路的现状,购置中高档客车,发展高速客运,全面提速,缩短旅客路上时间,同时提高服务质量,实行航空服务模式,树立名牌形象,发展壮大自己;海跨即海运公司扩大运输经营范围,走出国门,发展外向型运输业;河转即河运公司面临着内河的干涸,无法再进行运输的事实,必须进行转轨,从运输转向发展三产服务业,逐步实现扭亏为盈。这是个难点,有好多工作要做,如固定资产转移、人员的分流安置等等。发展目标是三年内集团实现收支平衡,略有盈利……”他讲得抑扬顿挫,又稍带了一星半点的当地口音,中间还夹杂了一些四六句,让人听了并不感觉枯燥,觉得在情在理,句句入耳。只有许副总嘴角抽搐了一下,内心深处对于这次失利充满了愤怒,但他毕竟是个官场的老油条,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下面进行表决。”张戈非常清楚,在拍板事情上要慎之又慎,否则容易授人以柄。他自己首先举起了手,随后,把目光在每个成员的脸上一一扫过。整整齐齐的九只手全都举起来。
9:0!当这个结果出来后,许副总郁闷了,震惊了,让自己没想到,竟然全部支持张总经理,其中也包括自己,这只不争气的手。
会议散得太晚了,张戈没有回家,想打个电话给韩英说一声,一想最近几天,韩英还在为自己同王雪约会闹别扭,她不一定接电话。还有深更半夜了,电话铃一响会干扰街坊四邻,只好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将就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他在院外的地摊上简单地吃了几根油条,喝了一碗豆汁,就叫上劳动人事部的张部长乘车去了河运公司。
河运公司是个老企业,在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计划经济时期是个很好的单位,那时挣钱和赔钱都是国家的。而改革开放以后,这个公司每况愈下,其原因很多:一是体制问题,老的管理体制已不适应市场经济的需求,虽然也进行了改制,但还不彻底。二是原本集行洪、观光、运输的大沽河,因多年的干旱少雨,河水时有时枯,成为季节河,无法再进行运输。三是当今交通业发展很快,竞争激烈,民航、铁路,高速客运占据着当今社会交通行业的主导地位。为了解决好这个公司的生存问题,他主动靠上去抓这个公司的转轨问题。
张戈有个习惯,调查研究从不走过场。他来后首先召开了中层以上干部和老职工、职工代表两个座谈会,然后又到各班组同职工交谈,广泛地征求职工意见和建议,同时还下发了征求意见表,让全体干部职工围绕企业发展献计献策。在调研的基础上,他和张部长就领导干部人选、人员分流和内退条件等方面交换了意见,并形成共识,准备提交集团办公会讨论。
他在公司呆了两天,中间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这两天在下面搞调查,就不回家了,韩英因丈夫和王雪的事,还在气头上,“嗯”了一声,把电话给扣了。
两天后,张戈打开房门,发现写字台上用书压着一张纸条,一看他就明白,又是韩英留下的,这是她的传统项目,有事就用纸条把信息传递给他。他打开纸条一看,焦急得面孔像灰色的墙皮簌簌从脸上跌落下来,急冲冲地跑下了楼,开着车飞快地驶向军区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