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4月老康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就短暂的军旅生涯来说,他的目标都已经实现了。转眼就到了1984年5月,离自己服役期满还有半年左右,他做好了年底退伍的打算。然而正在这时,一道命令打破了所有的一切。

  五月底开始,老康所在部队所有的代表南京军区番号的汽车车牌突然全部被换掉,紧接着回家探亲和宣布转业回家联系工作的干部和战士全部被加急电报招回,并且严格控制人员外出,所有人员除了必须外出的给养员采购外一律不准离开军营一步,紧接着第三道命令下达:所有人员不准给家里写信,一种难以置信的紧张空气一下子蔓延开来,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地意识到,要开拔前线打仗了,这回不是玩笑,而且真真切切地战争来临了。

  老康告诉我,按照军队的内部分工,他所在一师原本属于战备值班师,平时的日常训练也还算正常。但是在他当兵的三年里,实打实的实战演习也没有参加过过。原本按照训练大纲计划,他所在的部队原本打算84年4、5月赴赴安徽三界长途拉练,进行实弹演习,这时候也被紧急叫停。

  老康说其实从进入84年开始就始终有传言他们有可能要被开拔赴老山参加边界轮战,那个时候云南中越边境已经风声鹤起,当时报纸电台不停地播发云南边防部队收复老山的各类消息。他们也都有明显地预感,部队要有大的行动。按照各大军区实行轮战的战略部署,他们军区哪个军会被点将,说老实话,每个战士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要说上,南京军区当属他们一军,因为他们属于野战军序列,他们不上谁上,这个简单的道路大伙都懂,因此战士们私底下也都在议论;这会不会让咱们军去打仗,要是真得让我们去打仗,该怎么和家里说呀,万一……万一牺牲了家里父老该怎么办?这些都始终在每一个人心里萦绕,挥之不去,然而这一天到底还是真真切切地来了。

  1984年7月,老康所在的南京军区一军接到中央军委越滇轮战的命令,瞬间全军从正常的战备训练、国防施工甚至农副业生产转入备战出征的各项准备。根据上级通知,取消所有已经明确转业复员干部战士的命令,老康知道自己的军人使命还没有结束,而且即将转入真正血与火的生死考验,这一刻他和他的战友们没有一丝犹豫和动摇,因为军人就是为战争而生的,何况他是一名军人的后代。

  但出征的命令下达后,每个人反而一下子释然了,原先紧张悬着的心放下来,很多战士都在忙碌着出征前的准备,整个营区里的气氛格外庄重肃穆,没有了往日沸腾喧嚣的热烈,甚至都几乎听不到人大声说话。虽然上级明确不让寄信和外出,但是并没有不让写信,老康和很多战友一样写信和日记,试图把所有的心里话全都倒出来,释放内心深处的紧张、亢奋、不安甚至烦躁等复杂的心情。

  老康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回闪着自己从小到大几乎能够想得起来的事情,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都在脑海里跳跃出来,这一刻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生命的可贵和时光的短暂。他想到了自己从小生长的上海南汇周浦部队大院,想到了小时候调皮捣蛋的糗事,想到了我们这些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想到了老师和同学们,他很认真地告诉我:“嗨!哥们,我还想到了你,相信吗?”

  这一刻我表情凝重地点点头说:“信,一定信。”话没说完忽然鼻子酸酸的。

  老康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咱俩不是一直保持通信吗?我想啊,你为啥要干海军呢?要是咱俩在一起、一个连队该多好啊。这样咱俩一起上战场,万一谁走啦,活者的就替他好好活下去……”我的眼睛已经不听指挥了,泪水默然流淌着,听着他那份发至肺腑的真心话,我深感这份被牵挂和被信任意味着什么。我在心里默默发誓,我的好兄弟,我一定要把你和你的战友们的故事告诉千千万万的读者与后来者,让这一历史永远镌刻在所有中国人的心底里,因为我们爱好和平,然而当战争来临的时候,总会有一群热血军人义无反顾地踏上征程,我为我的这些同时代的军人战友感到自豪和骄傲。

  当然想的最多的自然自己的家人,老康满怀深情地说:“我想的最多的我的妈妈,心里最牵挂和不放心的也是妈妈。在家里我排行老二,上面有姐姐,下面有一个妺妹。我是独生子,从小就是妈妈的掌中宝,妈妈是最疼爱我的人,她从未打过我,几乎都舍不得骂我一句。我忘不了参军前妈妈不舍的泪水,因为我原本就不属于硬性征兵的范围,所以第一年我就没有参军。但是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军人的梦想,这个妈妈心里是很清楚的,她自己也是当了二十多年军人的妻子,心里也特别明白。因此第二年她也知道我这辈子如果没当过兵的话,心里这道坎肯定过不去。因此她第二年还是领着我去武装部帮我报名参军。在部队,我一个月至少写2封信给家里,汇报自己的学习训练生话情况,我也告诉家里,还有几个月我就要服役期满回来啦,一切看来都是那么美好,可是战争来啦,我是军人,国家需要我们为国出征,这一点绝不含糊。”

  由于自己是老兵,还是班长,老康虽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但是自己手下还是十多名战士,他必须要保持镇定和平常心,给战士们做出榜样。因此平时他还是何战士们一样忙碌着出发前的各项准备工作,还抽空挨个和战友们聊上几句,帮助大伙平复心态。然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心里都会特别难过,那段日子几乎所有的人都失眠了。当你环顾宿舍几乎一片寂静,可是却根本听不到战友们熟悉的呼噜声,仔细一看每个人的眼睛却都是睁着的。

  老康知道自己也没有办法阻止战友们的思想,因此每个人都这样仰望天空想着自己的心思,只有蝉鸣声声由远而近,又随风飘走,消失在远方。

  老康在心里默默地和家里每一个人说着心里话,那份真情是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就像清澈的河水一样潺潺流淌,娓娓道来。

  我想和父亲说:爸爸,从小您就经常领去您的军营,希望我长大后成为像您一样的军人。如今儿子不但当了兵,而且即将走上战场,我特别想知道您对儿子是什么要求。我想您一定会为儿子感到高兴和自豪的,我向您保证,儿子绝不给您和老谢家抹黑。等着我,等儿子凯旋归来的时候,儿子一定哪儿都不去,就呆在您身边好好伺候您享受晚年有儿有女的滋味。

  我想和妈妈说:妈妈,别难过,儿子多机灵啊。虽然儿子上了战场,但是儿子这几年在部队练就了一身的硬功夫就是为了一旦走上战场,能够克敌制胜,全身而退。妈您记得吗、打小我们就经常在爸爸的部队大礼堂看八一电影厂的战争片,看的我呀心里直痒痒,我恨自己生不逢时,没有赶上打仗的年代,不然咱一定不是孬种。妈别为我担心,等儿子回来后每天晚上陪爸妈散步,左手拉着爸爸,右手拉着妈妈,这才叫幸福啊,等着我啊妈妈。

  我想和姐姐说:姐姐,从小你就一直护着我,替我遮风挡雨,为我担惊受怕的。我知道除了妈妈就是你心疼我这个弟弟了,我当兵你也一直不太支持。记得我临走的时候,你还埋怨我,为什么非要去当兵呀。你看爸爸当了二十多年的兵,还不是转业回老家了。咱们本来从小生在上海、长在上海,可是现在不也跟在爸爸一起回到了老家了吗?你说你去当几年兵有啥意思啊?姐呀,我这几年在部队的体会是当兵真的当对啦。你看弟弟我原来就是家里的甩手掌柜,现如今弟弟我什么苦都能吃。好好替我照顾好爸爸妈妈,等我回来哈。我一回来就正式接管照顾家里的重担了,谁让咱是男子汉呢?哈哈……

  最后我想和妹妹说:妹妹啊,我参军走的时候你最舍不得我啦,你哭着对我说,哥哥你早点回来。是啊,本来就差几个月哥哥就可以回家了,你知道吗哥哥一直不愿意提干和考军校就是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我明白自己对全家意味着什么。可是现在哥哥要走了,去打仗了,这一走又是近两年。你也长大了,要和姐姐一起帮助哥哥照顾好爸妈,等哥哥回来咱家就再也不分开了。我们全家在一起和和睦睦、开开心心过日子,等着我啊……

  我想了又想忍不住问道:“你和家里每一个人告别,都是活着回家,从来没有想过……”

  老康眯着眼睛看了我好半天说:“你小子真的鬼精鬼精的,我这话里的意思你咋一样就看出来呢?是的。我不愿意想那些不吉利的事情,我也自信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这是给自己的安慰,也是一种强大的精神胜利,或许这就是我军战无不胜的根源吧,你信不?反正我特别相信,坚信不疑。”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