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下佳木斯归来虽然没再淋雨,还是倒头便睡。姥姥看出这是心情不太好哇,可能是事情没办成。烧炕、脱鞋、洗脚、盖被等待醒来。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吃了一碗玉米面疙瘩汤。告知姥姥两件事情的结果。姥姥说那值得庆祝吧,一个是你的办事能力让我刮目相看,有了心计。你阳姥爷没白供你念十一年书。马大噜噜耍鬼成功,正合我意。煎鸡蛋、炒四个菜,包的素馅饺子。傍黑让光复去请支书杨殿新,他也是点香就到不惜外。拉上窗户帘,插上门。喝酒唠嗑,三人开怀痛饮一回。
支书如获至宝似的接过公文:“这可是天大喜事,领导班子想都没敢想。让你办成功了,明天就让管理区陈主任去找他们接洽。让社里给你记整劳力的工分。”
当接过积极分子档案时叹道:“咱建村时、土改时发展了两批党员,再就是复转军人、外迁来的和下放工人当中星崩的几个正式党员。现在已经十多年没发展党员了,开始是为了慎重,因为阶级斗争复杂性。后来审批也严格了,得公社党委把关,县委组织部审批。再后来就有‘入党做官’的意思了。”
姥姥:“叫我看,就是害怕青草芽子拱了老草母子。”
支书:“你再乱说乱动,别说我剥夺你发言权。”
姥姥:“这关窗户关门怕啥,你把我治了你也好不了。再说了你们不五保我了,我有了光明、光复,快长大成人了我怕啥,他们能让我饿着啊。”
支书:“打住、当着孩子们说这些不好。”
姥姥:“别看我喝了两盅酒,啥都明白。说这一句你就害怕了,咱关上门一家人,今天我是不能细说。早晚也得说,临死都告诉他们明白的,兴许有好处。社会不能老这样。不然我进了棺材,那段历史就没人知道了。我看这孩子要是掌大权比你强,能赶上那谁。你个杨殿新没主意。”话到舌尖留半句,没说出那谁是谁。
支书:“现在不像那几年了,贫下中农刚分得土地。有了自己家的的土地,有共产党保护。谁也不敢欺负谁,干劲冲天,下地不用召呼。地种得好,侍弄的干干净净的。年头也好,几年就缓过来了。呼啦的一下盖起来三趟街大房。连樊光腚、孙光腚等翻身农民,要饭花子,都新苫的房雪白的墙,屋里挂着毛主席的像。娶上媳妇,有吃有穿,心里亮堂堂。我上县里开会,县长就表扬我。你还说我没主意,嫌乎我老是研究研究。现在不研究行吗,一个是得讲民主了,还得听上边的。上边给你定的任务数不完成行吗?你是不是党支部,战斗堡垒?现在大集体了,打头的干喊也到不齐,到齐了也有的出工不出力。铲地花哒板带冒锄,铲掉苞米苗子也不屡乎。哪有伺候自己家地那么精心。再者咱还得有大局观念不是,不光社员吃饱不饿就完事了。北京、上海大城市;解放军、工人阶级不也得吃粮食吗。这不是又叫自然灾害和修正主义闹的,大食堂也黄了,都吃三两粮了。据说中央领导都得勒紧裤腰带呢。”
姥姥:“你说这些干啥,这都是暂时的困难,过渡时期。有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三座大山都推倒了,‘三大差别’一定能消灭。人民公社化是个路子,人民公社好是不可否认的。我今天请你喝酒,一是报个喜事;二是帮我研究一下这小子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支书:“你不是说让他掌大权吗,要掌权这些事得懂。现在党内传达,人民公社化运动出现许多新矛盾。需要核算单位下放,变成三级所有制,以队为基础。将来先当一个生产队长锻炼锻炼,应该能行。还有文化,脑筋够用,干好了能拔到公社。”
姥姥:“你想把他培养成象你一样的干部,我不喜欢。你说你们把人民公社搞成啥样了?不该我说的,这么干下去早晚得黄。一代宗师毛主席的顶层设计多么美好,他在西域马大胡子那取得的真经。我很愿意听那首歌《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就是藤上的花》,领袖的真经。让各路歪嘴和尚给念歪了,本来人民公社是基层农民的经济组织。整来整去变成了衙门,历史唯物主义思想说明衙门多了就不是好事。一个无产阶级专政就足够了。俺们那位哑巴都懂得织网、补网的道理,一眼起顶,连着网纲。遵循规律,三眼一升或者五眼二升。基本是三千六百眼住升,根据需要确定网兜,结底纲网焦。撒出去能圆圆的落到水底,那三千六百眼就好比人民公社吧。纲举目张,懂不懂。升眼不定,乱升、花花升。渔人手把再差劲,撒网能圆吗。”
一个五保老人,一个党支部书记醉话连篇。两个小听众一个呼呼睡觉,一个目瞪口呆。青年人不得其解的思考着她俩争辩、讨论。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曾经听到姥姥说过《资本论》中的一句比喻,“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的思想。这又出来一个‘缝的形式’和‘织的形式’。谈到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一句也插不上嘴。她俩时而急词白脸,时而小声喳咕怕我听见。都午夜两点了,自以为聪明的智商,理解不上去了!新民村的水有多深?
姥姥:“你净馊主意,和我的想法不一样。”也是不准备再说下去了,可能是醉劲也过了。姥姥今天何等兴奋,来了一段京剧【二黄原板】你道他年纪,他的心不小,说出话来如钢刀。自古道人无千日好。花开哪有百日娇,织什么机来把什么子教。【摇板】割断了机头两开交!
支书也不甘示弱接下来一段《三娘教子》老生唱段【二黄原板】小东人下学归言必有错如不然母子们吵闹为何,见三娘把泪啼机闷坐,转面来问一声东人倚哥,你的母教训你非为之错,为什么把好言当做恶说,东人那!这才是养子不教父之过 教不严来师惰,老薛保进机房双膝跪落,三娘啊!问三娘发雷霆却是为何 。
姥姥字正腔圆,支书接唱有板有眼。更让我不得其解。这出戏,我后来才知道咋回事,才理解了老人家的心情。
一个长杆大烟袋,一个手指头粗细的报纸卷蛤蟆头。把屋里整的烟气焹焹,洋油灯结了一个老大的灯花。我悄悄地把窗户推开了点缝想放放烟汽,听到鸡架里老公鸡拍拍翅膀喔喔的叫了起来。它一叫,全屯子便此起彼伏,一片啼鸣。
姥姥:“鸡叫二遍了,回家睡一觉吧。明天你还得工作呢,咱说的话哪说哪了。孩子的事我自有安排,不能由他的性子,也不能由你的说法。”
支书:“还睡啥觉了,鸡叫三遍,天一放亮我们就得碰碰头。天天如是,你心思我们容易呢。今天你让我丢人现眼了,好好嘱咐嘱咐孩子,家丑不可外扬。”
姥姥:“知道了,我比你懂里外拐。”
支书:“往后我可没功夫跟你扯这些,我可提醒你。别让人家反映上去,取消你五保资格我可没辙了。一个是你养育的孩子快到十八周岁,能挣工分了;二是你传播封建迷信思想,胡言乱语整的满城风雨,我媳妇都信了,成天磨叨我。整不好你都够穿紫棉袄了,知道不?没看被管制的那些都是啥人,越来越多。地、富、反、坏、右黑五类;军、警、宪、特、四类分子。刘老大回来都戴上帽了,你说他冤不冤。”
姥姥:“这事我承认有不对,刀把在你们手里攥着。做糖不甜,醋一做就酸。这好说,明天我就让他滚远远地,往后我就当哑巴。当你面我还敢说,那求雨是不是你们让我去的?求来没有?看到那龙王庙的破败不堪样,还有那弯弯曲曲二百里江堤。都有那死鬼的心血,我心里能好受吗?你们扒土地庙我敢吱声吗?你那二十岁刚出头,溜光水滑的小舅子,好么样的无意中就挨枪子了。无知的百姓能不胡思乱想吗?说他不镐刨、斧劈泥像,木偶,土地佬、城隍爷不能摊这事。你那大小舅子在朝鲜战场枪林弹雨都毫发无损回来了,不是祖上积德修来的吗?他姐磨叨你怨我吗?要我说你们才是落后,还怨我迷信。上边让你们把庙都扒了吗?不建也就罢了,这可倒好。整的死人了连报庙、送浆水的地方都找不着。
那弯弯曲曲的江堤,已形成柳岸林茵。莲花泡碧波涟漪,百草丰茂,香绕流长。修上堤岸游廊,便能招蜂引蝶,吸引文人雅士附庸。滋养国花东泡沼,造成四季有花的自然优美,特色风光景致。助以永久的大铁桥,保护好龙王庙、土地庙人文景观,发扬光大打造北湖风景区。衬托起美丽的佳木斯,可与西湖、南湖、东湖媲美。我去瘦西湖逛过,哪有这里壮观?而那留下的古迹、文化招来了财富。不说了,再说你又该说我反动了。”
支书:“今天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别说。不中听的对别人可不许说,你要感觉对孩子有启发你就说,好坏我也不可能打你的报告。你要乱说乱动,整出事来可别怨我。”
姥姥:“这句话,你要是给我本上去,肯定得戴帽。”
支书:“你还知道害怕呀,我要本你,你早完了。我也遇上难题了,还想请你圆一圆呢。”
姥姥:“你的事我知道,顺其自然吧,我看挺好。我也豁出来了,再多说一句,看能把我咋地。这民间龙王庙、土地庙碍你们啥事,都扒了,中央让了吗?这要是留个千八百年的不就是古迹了吗?连日本子民团都建了个大光寺。儒、释、道教不都是东方文化吗?你咋不把天主教、基督教、回子坟都扒了呢。”
支书:“你可拉倒吧,这我可整不明白。慢慢让他们念了大书的整吧。鸡都叫三遍了,天也放亮了,我得走了。”
姥姥:“你替我送送支书,别卡拽了。”我百思不得其解,随支书出来前行。走在月牙、三毛愣星下。东方现出了鱼肚白色,他又现了原形。昨夜的星辰、烟气情景,留在了记忆之中的一瞬间,把我涌进了我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