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中学有明确规定,无故旷课者如何处理。得意门生两周没来上课了,班主任老师必然要家访。美女老师到偏僻农村去家访,校方会有担心。教导处干事自报奋勇陪同前往,余老师明白啥意思也不拒绝。

  余老师长得特别漂亮,大高个,能歌善舞,陕西某师范学校毕业生,军官女儿,随家来到北大荒。母亲也是老师,会弹钢琴。父亲情是北大营团首长,也不走后门拉关系。地方分配她到偏远的国华东任初级小学教师,兼新民学校少年先锋队大队辅导员,两个学期。表现才华出众,工作出色而调到第一中学任团委书记。在新民村时她们就有师生之谊,那时好心姥姥看一个女孩子老师,往返两屯之间有点担心。走个十里八里道年轻人倒也没啥,胡子、土匪都绝根了,但是村路两边不仅是庄稼,林子荒草陌棵,有时还得蹚水。时而有狐狸、狼、野狗、野猫出没。遇上也得吓一跳,便让光明、光复当玩了接送老师。受到了一些熏陶,结下了友谊。当时余老师比较喜欢、偏爱光复,因为他长得白白净净,很乖,还是烈士遗孤。而光明呢憨头憨脑,淘气,大鼻涕啦睱,时而用袄袖子一抹。姥姥却护着说:“大鼻涕罐,出好汉。”果然小哥俩同一年入小学,聪明好学的光明六年跳了两级。提前考入中学,到了中学还是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品学兼优,初三编入重点班,余老师便是班主任。

  男孩子青春时期遇到的环境,接触的人和事特别重要。贫苦家庭出身的半大小子走进中学大门,那就是一个新世界。新的社会、新的学校、新的理念、全新的生活对于一个穷小子,就像一棵小树植入了肥沃的土壤又加上了化学肥料一样,细胞迅速分裂。农村时糠菜半年粮,进了中学吃上国家供应粮。每天保证了一斤加工后的米面,虽然有人感到不满足。对于一个农民子弟来说,营养就足够了。吃了还不到一千八百天成品粮,个头窜起一脑袋还多,身高已一米七十八。每天的广播体操和晨练五千米使之变成头脑发达,肌腱丰满,行动敏捷的帅气小伙子;每周十节课的数、理、化、三角几何,坚实了逻辑推理能力;每天一节的文学课丰富了形象思维,开阔了视野,了解到古今中外;丰富的校园生活,使之德、智、体、美、劳得到全面发展,一代共产主义接班人在成长。美丽的班主任、优秀的学生,师生之谊悄然的发生着变化。

  学校活动授奖名次,就是班主任老师的成绩。篮球、田径、歌咏、爱国卫生运动的挖蛹等各种竞赛活动,第二十四班总是名列前茅。表现出班主任的组织能力,赢得了许多光彩。一次全县学生的朗读大会要在县委大礼堂举行,余老师指导得好,言传身教,选材得当。学生领悟了真谛,发挥了才智。抑扬顿挫的语调,浑厚的音喉,轻重缓急的手势。背诵名篇《十六年前的回忆》,千人的大礼堂顿时鸦雀无声。情绪感人泪下,缅怀着伟人,催人奋进。音落报以热烈的掌声,留下了老师的荣光,学生一串美好的回忆。

  周末,老师奖励心爱的学生两根冰棍,二人一边吃一边徜徉在去往大营的路上。那里她可以免费看电影,还可以饱餐一顿。因为她年近花甲的父亲,原是三五九旅的战将,铁道兵某部营长,现在是这里的首长。家住二师师部,在市里,军人作风,不能经常回家。

  常去看老爹入情入理,学生陪老师看电影也无可厚非。带一个学生免费入场也司空见惯,而且每周还能换一部小说阅读。久了她便告诉了他许多不懂的事情,启迪了人生观、世界观。明白了改变人生,人上人之路。期间余老师有意无意,不知啥意思的,特意拜见在这里劳动改造的大文豪。她是爸爸、妈妈的朋友,也是铁道兵团司令员的朋友。她的小说曾经获得过世界斯大林文学奖。反复告诉他,用各种方式说,她比她丈夫大十好几岁呢。

  你可以凭自己的智商考大学、研究生应该可以,说不定博士也在招手。以前农村小孩哪懂这些呢。不知道是听这位老师的话改变了人生,还是没听她的话改变了人生。谁能断定呢。

  他初中毕业时,面临着社会主义建设大量需要文化人的时候。毕业了就可以分配到工作,脱离农村。凭毕业证书到人事科报到听信。指定某日几时到哪里集合,几十位毕业生按大小个排队,站一排。一、二、三报数。一公交、二财贸、三文教。就分配完了,月薪上班就开始发工资,供应粮,城镇户口。然而他听了余老师的话,念高中、考大学,前途无限量,越过了这个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余老师家访看到两周不见的学生如此状态、境遇,和他说的无可奈何的话。回到学校心情难以名状,茶饭不思,一病不起。学校准假,父亲将她接到家中交给母亲到大医院治疗。女儿一说前因后果,妈妈就知道咋回事了,决定亲自出马。她还告诉她妈:“他有个弟弟在你们学校念书。”

  她妈是俺们学校实朴老师,姓田,家和我所在的第二中学一江之隔,每天乘客运班船上下班。五十多岁陕北米脂人,饱经沧桑。看容颜颧骨、额头谈不上漂亮,还有雀斑。但唱起歌、跳起舞来那可不一般了。优美的歌喉、翩翩旋转的身姿、舞姿、艺压群芳,江北一带那时的北大荒,绝无仅有。这里走出的几位驰名歌手都经过她的指点,弹一手好钢琴。教会过我们班《游击队之歌》《大刀进行曲》训练《黄河大合唱》二部轮唱,三步法。让我们受用终身。教吹笛子、拉风琴。讲课的语言风趣,生动形象,启发式让我们至今难以忘怀。譬如每周一节的生物课,本来是枯燥的副科,被她教活了,很让同学们期待。一个经典的比方,陕北腔调,普通话口音,加了一个‘哈’字口头语,给了学生们深刻记忆:“哈、植物的繁殖需要开花、结果。花儿有雄蕊、雌蕊,需要授粉才行。但它们不像动物,没有腿呀。哈、必须借助蝴蝶、蜜蜂、风儿才能完成。”成了五十年的同学聚会上,忆往昔,津津乐道的谈资,记忆犹新。美丽的女儿余老师,便是东方大汉与米脂婆姨,战斗英雄和文艺工作者的爱情结晶;大营首长和人民教师的宝贝女儿。

  那一段时间我的学习成绩也是每况愈下,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凭午餐粮票打两份大米饭,一份送回家给重病中的阳姥爷吃。不知不觉的行为造成两个不良影响。一个是村民知道了什么是城乡差别;一个是这小子比他哥强,不是白眼狼。知道孝敬老人,省下饭给病人吃。什么是城乡差别呢,那时考上中学,户口就迁到了学校。变成城镇居民,吃国家供应成品粮。党关怀我们中学生,定量三十一斤。我们是新建校首届生,计划招生两个班一百人。那么集体粮食供应本就是合法的一百人,各种原因实际入学的七十几人。如此漏洞,我们占了便宜。每天可以吃上一顿大米饭,但是,被打饭师傅整的喧喧的。收半斤饭票,给一二大碗。

  一个周末,实朴老师让我引领她到我家。见到我哥,谈了很久,我哥还哭了。她在姥姥的炕上住了一宿,啥都明白了。然后探望了奄奄一息的阳姥爷,安慰着。留下一百元钱,买好吃的、买药。好顿夸我哥前途无量,达成协议收养小妹为义女。改名田里颖,供她到市里学校念书。阳姥爷命令我哥,把师太和小妹送到家,顺便买点止痛药回来,还想苟延残喘多活几天。哥顺从老人家意愿,在市里见到余老师,不知道说了啥。陪她压了一天马路,第二天她把他送到北江沿。从东头走到大西头,才拐回来。在江边吃着冰棍,坐了很久,末班客船,手拉手依依惜别的深情分离。一个在船头挥手,一个在岸上伫立望眼欲穿。汽船驶过江桥北去,渐渐望不见了。留下美好的回忆,余老师病就好了。

  这件事情,让大营首长扑捉到了某种信息。老军人的情怀、革命者的责任感、父爱的情结,促使他前来拜见阳姥爷。老人家或许是回光返照,也许是压在心底的话不吐不快。等到了这一刻,来了点精神头,交流了很多。在马大噜噜的帮腔下,清楚了他的身世,大半生的革命遭遇,隐居埋名这里的目的。大马架子的起因,功能、作用——论述了一帮老跑腿子们的避风港。

  余首长拉着阳姥爷的手:“老哥,你今后的生活我负责了。我保你去我们荣军医院,待遇会超过我,还能治治病。”

  一声老哥,在场的人都热泪盈眶。阳姥爷老泪纵横:“兄弟,有你这句话,我闭上眼、咽气也没有含怨了。”

  余首长:“我会建议地方政府解决这些问题的。”

  阳姥爷:“我感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想让你引火烧身。据我所知,我当红军中队长时的部下、战友、同志、还有领导,现在有的比你官大。他们都不敢说出来你的这句话,知道这些事。怕沾包,避而远之,有的还自顾不暇。因为我们这套号的人,上半辈子虽然主要是曾经打日本鬼子出身,但是也抢过大户,砸过小铺,偷袭过买卖,做过匪事,缧过大脖子,绑过票。人家有后人,有文化,有的还当了干部,要纠正起来也够法办。

  没死的这样,有吃有穿就不错了。干点活算啥,死那成千上万的兄弟找谁说理去?我大难不死,有替我死的。在这屯子站脚的哪有几个真名实姓的,都讲外号,现在有了开明盛世。混吃等死,不遭二茬罪足亦。”

  余首长:“老大哥的一席话,更令我钦佩,不愧于革命老前辈。有啥话你尽管说,我努力就是。”

  阳姥爷:“我以为我没地方,没机会说了呢。你我的缘分,让我不吐不快。咱俩今天当着孩子面说明我的心愿,以后的事全由你引领了。”

  余首长:“最好,请讲。”

  阳姥爷:“我骄傲地说,我没看错这孩子,曾经的弃婴。遇到了好心人,赶上了好时代,碰到了好老师。他师太告诉我,他前途无量,中断学业有点白瞎了。我认为也对,我目光虽然短浅,也懂这个道理。念完大学远走高飞,娶一个余老师那么漂亮的媳妇,是我心愿。也算我没有白付出,也好接替我照顾救命恩人。但是调过来一想,咱们这一代推翻了‘三座大山’。建立了新中国,奔共产主义社会,要消灭‘三大差别’不得由他们完成吗?念书好的人才都走了,新民村能保新吗?屯里明显的例子在那摆着呢。陈大学生到市里当坐堂先生去了;覃大学生上四川造飞机去了;杨大学生到农场当技术员去了;潘大学生研究劁猪骟马兽医去了;高大学生进农场搞机械化去了。我也说不动了,你们自己考虑吧。再加上救我们俩一命的罗锅老太太,养我们的这片黑土不需要反哺吗?”进入奄奄一息的状态,上气不接下气,闭上了眼睛。场长留下话,等我来接你,我敬重你。

  当天晚上别人都走了,阳姥爷对我们家三口、村支书和马大噜噜嘱咐:“我的棺材我早预备好了,就是那老牛槽,我躺里试过,正好。坑我也挖好了,一锹深,正好。在他俩跟前,就是东北岗子那瓜窝棚。用那门板盖上,不让黄土压到脸上就行。一把火把窝棚点了,土也预备好了,坟包不要超过他俩。”

  姥姥:“你放心走吧,樊大金牙家的老牛槽让我用条桌换来了。两个牛槽一扣,装你正好。到那边见到他你替我骂他一顿。万贯家产让他败霍光了,不是共产党好我早就完了。”老人家嘴角似乎有点微笑,伸出两个手指头,与世长辞。那帮老跑腿子,按他说的办了。享年七十一岁。

  不久荣军医院给村党支部来个通知:“同意你村那位荣军老同志来我院住院治疗,请送来为盼。”人虽死了,这好事不能错过。马大噜噜捡着了,谁也不知道。他临走时送给我一部书,清代道光学者薛嘉颖编《易经精华》。夹有一纸噜噜手书(推衍方法,好像还有画着两个手指的密旨),也是匣装秘藏破布包裹着的枕头状,先是看不懂,后来是是扫四旧,深藏不露。

  光明哥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为他推演了一卦。指示他净手、净口、静心、施加意念通灵,默念所求之事。随意翻开一页即可,就是你的命运,信不信由你。结果得六十四卦之第三十九,蹇卦。下艮上坎。彖、象有释义。“你已读完高中大部课程,应基本能读古典、文言文,自己心思去吧。另外,我可不是破坏你,那个女人你娶不成,她有不孕不育症状。你不可伤她的心,到时她会自动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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